第一章(第4/5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很忙,露。”

“胡说,”她轻轻地说道。然后又用一种像是为了悄悄擦鼻子而用手蒙住了话筒的低沉声音说:“你对托莉还有责任,你知道的,一切都要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我还有很多时间——”

“究竟有多少时间?事情随时都有可能会出问题,你都不会知道它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展现出来。你已经被迫提前退休了,只是因为……”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尽量避免提起他在工作时的失忆。

他在对一个关键的杀人犯调查期间所犯的错误让他的职业生涯亮了红灯。他会失去一段记忆,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异地,然而却不能想起来是怎么来的;他上周在审讯室和一个狗娘养的毒贩起了肢体冲突,却不记得是什么激怒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似乎上一秒他还在好好地审问,下一秒就已经冲过去猛地拉扯那个混蛋。他的健康问题被正式提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有关他是该提前退休还是休个长期的伤假的争论。这个该死的病症在他还能走得动的时候就夺走了他的正常生活。

“听着,我的意思只是你需要适应这一切,因为万一托莉——”

“我会的。我只是还有些必须提前解决的事情。”

“比如什么?”

“还没了结的事。”

他的姐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托莉怎么样?你已经告诉她了是吗?”

“还没有。”

“波顿——”

“够了,我才是她的父亲,我知道她还没准备好知道真相。尤其是在学校又发生了那种意外——”

“什么意外?”

“她和同学发生了点小口角,在学校的咖啡厅把那个孩子的书点着了。”

“我立刻就收拾行李。我现在就去机场搭最近的一班飞机。本和孩子们没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一段时间。我至少可以照顾托莉,当你真的告诉托莉一切的时候。”

“不。”

“她也需要时间来接受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的事实。我不认为——”

“露易丝,别这样。我知道你是好心的,我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想来待在托莉身边。但是现在我和一头热血的公牛一样强壮有力,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很好。后天晚上大家会为我举办个退休仪式,我得参加。而且我已经把托莉从学校接出来了,我们会去——”

“你已经退了?”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捏了捏鼻梁。“否则还能怎样。不然就只能冒着更大的风险,然后面临着开除。除此之外,我也想多花点时间陪陪她。我想感恩节的时候出去散散心,和她制造点好的、最后的回忆,一些特别的回忆。”他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她一直以来都为美乐蒂的死深深自责着,我们需要先帮她走出这种困境,再告诉她我发生了什么。就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吧,好吗?”

这次他清楚地听到他的姐姐在电话那头吸着和擤着鼻子,这声音几乎在凌迟他的心。露,他那无所不能,女强人一样的姐姐,正在哭泣。

“我也不能理解生活,露,”他静静地说,“我不知道生活为什么发给我们这样的一手牌。托莉手气不好,有张血腥的王牌。但是这就是托莉拿到的牌,所以我只能尽力弥补一些事情,在我走之前把没有了结的事情处理好。”

沉默——漫长,漫长的沉默。

波顿在黑暗中审视着自己混蛋可怜的姿态,雨水在玻璃上留下曲折的痕迹。对外他依旧是强壮的,在体育场上花费的时光让他的肌肉看起来十分强壮,长跑也让他保持着健康的体型。这幢在基斯兰奴海滩[6]旁的漂亮房子正对着绝佳的海景,别人都认为他是个人生赢家。懂事的孩子,体面地工作,爱情,尊重。只是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一个完美精致的玻璃球。

现在,这个玻璃球破碎了。

他拿到了医生的诊断书。美乐蒂曾经让事情看起来都还在控制之中,她还会和他一起走完接下来的每一步。等到一切结束后,托莉依旧会有一个母亲,他们的女儿不必孤单一人。

但是就在春天最后一场大的降雪之后,他们一家去赛普里斯山滑雪,美乐蒂就那么直直地冲向了一棵树,整个人倒插栽在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雪堆里,托莉只能无力地挣扎着,想要拉着妈妈的滑雪板把她解救出来。美乐蒂去世的同时也带走了他们生命中所有的光和热,像是抽走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失去了美乐蒂……他们就像是被拔掉了电池的机器,再也不会动了。带着对这种不公正的怒火,他和托莉都在失序的生活以及巨大的失落感面前迅速地崩溃了。

“给我们感恩节前的这点时间吧。”他平静地说。

他的姐姐颤抖着吸了一口气。“那你们是要去哪里旅行?”

“不是很远。只需要向着内陆再开几小时的车程。”

“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道了别。但是他刚要放下听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响声,似乎是房子里的另一个电话听筒被小心翼翼放回话机的声音。

波顿猛地拉开他办公室的门,冲向走廊。

“托莉!”他打开她卧室的门,她不在房间里。“托莉?你在哪儿?”

他听到浴室传来一阵水声,电话的听筒好好地放在话机上。他长松了一口气,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托莉听到了他们的通话。

尤金爬上了自己的卡车,一堆华盛顿区的车牌散落在副驾驶室的地上。把这些车牌留着比把它们随便丢在某个很有可能被人找到的地方要安全得多。

他发动了车子,打开雨刮,驶入了车流之中。雨刮器吱吱响着,把车子驶向拥挤的狮门大桥[7],挤在一辆辆车子中间。一通过大桥,他就向通往北边山脉的高速路开去。

有砰砰砰的声音从车厢后面传来。他的血压陡然升高,一阵兴奋感爬上了他的皮肤。他给她用的药失效得一次比一次更早,现在她都产生了抗药性了。

他注视着车上的后视镜,后视镜里他可以透过卡车的后窗,再经由另一个小窗口瞥见后车厢的情况。但是天色很暗,车厢里漆黑一片,雨水也从窗口的玻璃上曲折流下,反折射着来自车外的灯光。他保证她是被好好捆着的,不过她一定是找到了什么方法在用脚跟踢着车厢。

砰,砰,砰……车厢后面又传来了响声。这真他妈是他载过的最执着的一个货物了。

一块新鲜的肉要腐烂总是会需要点时间的。她原本就不新鲜,一定不能再处理得太着急。他这次一定要做好,他需要传递一个特殊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