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我前不久才跟我姐姐简谈过,她说他身体还好……他告诉她说他……很好。”
“前不久?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把手指插进因为腥咸海风的湿气而板结的头发里。头发该剪了,他都很久没有注意过了……上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一个月之前?荷莉离开他之后过了几个月了?泰又回到他的亲生父亲身边多久了……
“你在听吗?”
“额……还在。听着,我不知道你他妈的是谁。但是——”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里染上了怒气。“你自己的父亲就快要死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觉得你应该有个道别的机会。但是你根本就一点也不在乎,如果你觉得只需要坐在某个古巴的酒吧里——”
“佛罗里达,我在佛罗里达。”
“随便了。不管你在哪里沉浸在自己愚蠢的过去里,每个晚上喝得烂醉如泥,都不能让你的家人回来。你不是那个幸存者,知道吗?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生存,你只会自我麻痹假装自己还在生活。”
他先是被震惊了,接踵而来的是喝醉之后的暴怒,把他从恍惚中惊醒。
“你……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他对着电话大喊大叫。“你以为你是谁,能随便指手画脚,插手我的——”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默。
“喂?……喂?”
一片寂静。
见鬼,那个女人挂了他的电话。他气得发抖,恶狠狠地按下回拨键,电话却没有反应,他又检查了一下手机,才发现是没电了。他盯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又咒骂了一句。现在他连找到那个女人的电话拨回去都不能了。她刚刚说她叫什么来着?奥莉薇亚?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两只手都撑在栏杆上,努力平静下来整理思绪。他站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轮残月下翻涌的海浪。
他的父亲就要去世了,这是真的吗?
去年的什么时候简好像提过他得了癌症,但是她也说了父亲一直是很健壮的,没必要太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他的父亲会告诉简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吗?不,不会的,他是绝对不会说的。自己上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和简谈的?应该是很久以前了。
他用手扶着额头,试图回想起来简当时打电话是为了什么。对了,她是打来问他要不要在一封有关售卖牧场的意向函上署名的。他当时毫无意外的喝得烂醉,还记得自己对姐姐说他一点也不关心牧场会怎么样,她和父亲可以随意处置那块土地。
她在那通电话之后用邮件给他发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文件,他连看都没看就用电子签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如今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了,他的父亲绝不会想将这块被他视为珍宝的牧场挂牌售卖的,至少他还活着的时候是不会允许的。
他们的父亲身体每况愈下的时候简知道吗?她那个时候就在计划着把牧场变现了吗?
如果是简的话,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柯尔从栏杆上撑起身子,沿着木板路往外走出去。出租车,他需要找一辆出租车。
他的老友从身后的酒吧里跑出来。“柯尔!等一等!”他在柯尔刚要过马路的时候拦住了他,一手抓住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里?”
柯尔转过脸来,加文借着路灯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愣住了。
“上帝啊,发生什么了?”
柯尔站在那里,身子轻轻摇晃着,努力想要把脑子里因为刚才的一通电话噼里啪啦蹦出来的零件归回原处。
“我要回趟旅馆给手机充电。我得给我姐姐打电话。”
“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一切都还好吗?”
不,一点都不好。他的父亲就快要死了。
……你这样沉浸在自己愚蠢的过去里,每个晚上喝得烂醉如泥,都不能让你的家人回来。你不是那个幸存者,知道吗?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生存……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是从哪得出这些结论的?为什么她会知道幸存者的说法,知道他破碎家庭的过去?
“我爸爸病重了,”他平静地说,原本一片混乱的大脑慢慢镇静下来,思绪逐渐变得清晰。“我甚至说不清楚自己有什么感觉,但是我需要帮助。把我送回旅馆,我要收拾一些行李,还有我的护照。把我送去机场吧。”
“可是你喝醉了。”
“等我乘上最近的一架航班,酒就该醒了一半了。到温哥华国际机场[14]降落的时候我肯定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在彭波顿[15]一位租住了他和荷莉的老房子的朋友那里存放了一架小型单翼飞机,所以他得从温哥华国际机场赶到彭波顿,然后驾着飞机去卡里布。这一系列的行程在脑中成型的时候他愣住了——十三年来,他第一次准备要回家了。浪子终于要回到他的家乡。
“好歹你很快就会清醒了,真不知道你因为酗酒死掉之前还能承受几个像今天这样的晚上。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某个叫奥莉薇亚的女人。”
加文停下来打量他。“知道吗?这个叫奥莉薇亚的女人救了你的命。来吧,我们出发。”
奥莉薇亚坐在床上烦躁地翻着柯尔的书,艾斯在她的脚边小声地打着呼噜。他居然挂断了她的电话,这个混蛋。在这种被公然侮辱的恼怒背后,她更多的是为迈伦感到惋惜。她一直以来都固执地认为谈和对他来说很有好处,或者至少对他儿子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结果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文章中的一段文字吸引了她的眼球,她把书抬起来凑近了仔细看。
生存就是一场旅程,它是所有故事发生的基础。无论是什么地区,什么样的文化、时代背景下,以这样或那样的姿态,我们盘膝围坐在猎人的篝火旁时听到的,从燃烧的太空舱里九死一生的宇航员口中所听到的,抑或是从战胜了癌症的妇人口中听到的有关生存的故事总是千篇一律。我们总是满脸期待地听着,希望从这些故事里学到他们用以打败野兽、出奇制胜,或是独自一人征服珠峰的魔力……
她翻到这本书的封底,上面有他的另外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看起来是在非洲的某个地方照的,照片里他铁灰色的双眸因为一丝戏谑的闪光而染上了温度。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宽厚而锋利的嘴角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一样微微上扬,也许是知道了生存的秘密吧。她咽了一下口水,再一次因为相貌而注意到父子俩之间这种微妙的基因联系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她如此关心的,不过也很奇怪,为什么她会对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