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他什么时候打给你的?”

“噢,我不知道,柯尔。就是最近吧。”

“比如说是今天早上?就在爸爸需要接受纾缓治疗的消息传出来之后?”

“听着,我也没有时间废话了,孩子们要准备去学校的野营旅行。你只要记住到了那儿之后打给我,告诉我爸爸怎么样,然后调查一下那个叫奥莉薇亚的女人就可以了,好吗?很显然没人知道她的背景到底是什么样的,也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我们只知道她年轻又有魅力,而且爸爸好像被迷得不轻。”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他长吐了一口气。天啊,他是搅到了什么样的事情里面?迈伦·麦克唐纳和一位年轻的女士有染,似乎有点不太可信,毕竟这违背了他一直以来对丧妻之痛咬紧不放的惯例。但是柯尔不得不说——距离他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年。他的思绪蓦地转到了钱夹里那张满是折痕的照片,想到了导致自己和父亲的情感冲突这么多年的源头。但是很快,他又把这点关于吉米和他母亲的想法抛到了脑后。他不想在这里过多地踌躇,不过他也清楚,这次回去就意味着肯定要面对这些回忆。

广播里响起了B等客舱的登机传唤,柯尔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他打开了老栅栏牧场的官网,找到员工介绍页面,然后点进了奥莉薇亚的简介,她的照片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一位未施粉黛的女牛仔,眼睛定定地望着你,清澈的绿色双眸让人联想到云杉树林和湿润的苔藓的颜色。她的嘴唇漂亮饱满,容貌间散发着活力,浓密的暖栗色头发打着卷披在肩上。她戴着一顶牛仔帽,身上穿着一件格子衬衫,颈间系着一条红白相间的方巾。她确实很有魅力,美得健康而含蓄。她的个人简介上说她曾在北边的许多地方做过钓鱼向导,比如育空[16],阿拉斯加,还有其他西北部地区。她在偏僻的伐木场做过伙夫,也在阿尔伯达省北部的牧场工作过,是三年前才来到老栅栏牧场的。

柯尔想挖掘得更深一点,找到了她的个人简介里提到的伐木场的网页链接。网站上的信息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他的姐姐是对的。他在网上找不到任何有关这个奥莉薇亚·韦斯特八年前的过去,也没有注册过社交媒体网站,什么都没有。他听到自己的舱位在开始登机了,于是合上电脑,抓起背包向登机口走去。当他排在登机的队伍后面时,奥莉薇亚的话又浮现在他脑中……

……你不是那个幸存者,知道吗?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生存,你只会自我麻痹假装自己还在生活……

她又知道些什么关于幸存者的事,会让她对他有这么大的怒意?虽然他对她一无所知,但是她显然知道些什么关于他的私事,所以才会断定他不够格。好奇心一点一点啃噬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把护照和登机牌递给空姐。

一个有着神秘过往的女人?对他那个顽固的父亲——那个借由自己的死去的妻子来伤害整个家庭的男人有很大的影响?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就像他这么多年之后居然要回家了一样不可思议。

 

老栅栏牧场  周五清晨

 

夜晚的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码头边野蔷薇的果实和落叶上都结上了一层白霜,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太阳还没有从群山背后露出头,镜面一般平静的湖面上有雾气像纠缠的藤蔓一样升起,有条大胆的鲑鱼猛地一头扎进了无人垂钓的浅滩。

清晨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山岗上的宁静,在山谷间回响。奥莉薇亚往自己的毛外套里又缩了缩,独自走在一条半英里长的小路上,挂了霜的草地在她的靴子下面咯吱作响。她沿路丢下了许多为艾斯准备的有气味的东西——一小块布料,一只皮手套,一小撮木屑,一个打成结的塑料袋,一个发夹……各种各样她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了被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带有她的气味。她还是介怀于柯尔·麦克唐纳的粗鲁,还有他目中无人,放纵而自恋的醉意。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自己父亲将死的消息无动于衷?

到目前为止她还自私地认为他是不会来的。

小路走到了尽头,奥莉薇亚调了个头又走回自己的小木屋。她重重地踏上门口面对着雾气缭绕的湖面的三级台阶,一只潜鸟在水面上发出颤抖的叫声。

艾斯在门口急切地抓门。

“哦,老家伙,”她刚把门打开一条缝,艾斯就迫不及待地把鼻子伸了出来。“去你的垫子上等着。”

它乖乖照做了,伸出舌头喘着气,用乳白色的眼睛盯着她拿出它的牵引绳。

艾斯蜷缩在门口,绳子和头套都已经穿戴好了。奥利维亚呼唤它,“好啦,乖孩子,你想出去转一转吗?走吧!”

艾斯兴奋地摇起了尾巴。当她为艾斯扣上牵引绳的时候,它凑过来想舔她的脸,她的心快乐的、小小的颤抖了一下。它现在已经八岁了——无论怎么说对于一条德国牧羊犬也不算太老,但是它的前半生太过坎坷,这些经历过的风雨现在已经表现在了身体上。它的牙齿掉得差不多了,腿脚也有些问题,眼睛也慢慢的看不见了。

她是三年前在一条废弃的伐木道上发现它的。那时的她刚出院不久,手腕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从医院一出来就径直去了酒类专卖店。她打算把车开到某个荒郊野外,大醉一场,然后就此结束自己的一生,再也没有某个好心的恰好是医生的撒马利亚人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她当时已经喝下了大半瓶伏特加,绝不该再开车了。但是当时已经快到冬天了,伐木道上空无一人,而她看到路边躺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体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开到了什么地方。一开始她还以为那是一具被撞死的野生动物的尸体,但是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让她停下了车。

她震惊地发现那是一只狗,而且还活着——瘦得皮包骨头,不能走路,浑浊的眼球里满是乞求的目光,简直令她心碎。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个小生命的身体,摸到了皮肤下断裂的骨头。她把这个脏兮兮、臭烘烘,身上还有跳蚤的小家伙带回了自己的车上,把喝了一半的伏特加酒瓶从座位上推下去,用自己的外套在副驾驶座上给它做了一个窝,以便开车的时候能把一只手放在这只可怜的狗身上。

接着她就把车掉了个头,反向驶回城里去找兽医。

艾斯是她生命中一个巨大的转变。它促使她走出低迷,给了她活下去的动力。

兽医说这条狗大概四岁了,不过也很难说,因为它严重的营养不良可能导致判断很不准确。它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被拴起来的,一截绳子到现在还深深地嵌在它的脖子里,这让她难受到不行,她知道那种被拴起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永远不会让它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