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4页)
莉齐不知道杰西卡说的是哪些客户,但反正她也不关心到底说的是谁。她也知道她或许应该问问杰西卡她的泽西之行为什么取消了——是和男朋友闹别扭了,钱不够,还是——但她真的不想把她俩现在的“关系”转化成某种小女生凑到一起没话找话聊的交际应酬。虽然杰西卡有学上,有作业,有家庭,但把这表面的一切都抛开来看,她显然是一个孤独又无助的年轻姑娘。
莉齐能一眼看穿杰西卡,是因为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同病相怜罢了。
莉齐不想要任何人仰望她、指望她,或者信赖她向她吐露心事,因为那个人很可能迟早有一天真的需要她,然后呢,她又会做什么见鬼的事?她会觉得自己亏欠人家,会有负罪感,就是这样。永远都摆脱不掉的负罪感,就像她永远都觉得冷一样。还有恐惧。那让人受不了。
莉齐回会客室去。“那……有什么打给我们的电话吗?”
“有两个。格拉尼特贝高中的柯克帕垂克太太想知道你能不能给那儿的300名学生做一个讲座。然后有一个叫维克多的人打了电话来——他不肯说全名是什么。他问了很多问题,是关于雇人跟踪他老婆的。我告诉他咱们不接那样的活儿,但他是那种一听就知道不会接受别人对他说‘不’的人。”
“咱们”?这个女孩总共跟她干活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20个小时,说话就已经开始用“咱们”了?“他留下电话号码了吗?”莉齐问。
“没。他说他过会儿还会打。”
五个小时之后,杰西卡离开,莉齐敲着键盘,写这一天的日记。她不喜欢写下自己的感受,但她姐姐要求,不,恳求她试着写。“想写什么写什么”,凯茜原话是这么说的:“哪怕只写一点儿都行,把情感全部都发泄出来。”
“好吧”,莉齐心想:“那就开始。”
她写道:“第五天: 我讨厌记日记。今天天气,冷,有雾。不是薄薄的水汽,是厚到视线穿不透的那种。我还是更喜欢薄雾一点。”
这不是日记,这他妈的是一份气象报告。
“我真挺喜欢我姐在我门上蚀刻的那个标识的,刻得相当专业,真的很好。”
莉齐嘴里咬着铅笔思考接下来写什么,然后手指落回键盘上。
“现在有这样一个女孩在上我的自我保护课程。她叫黑蕾·汉森。她性子强悍。我喜欢。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她盯着屏幕,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她越来越擅长用指尖制造噼里啪啦的噪音,听着像策马狂奔一样。她叹了口气,把十个手指强行拉回键盘。
“写日记真浪费时间而无任何意义。每天一遍又一遍地输入‘糟糕’这种字样怎么让我重新健全起来?我健全过吗?谁知道呢。回见,丽兹[35]。”
莉齐敲下“保存”键,关了电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她“不喜欢做的事”列表里,“写日记”排名仅次于“一个人独坐黑暗中”。
屏幕灭了。
凯茜是对的。莉齐已经感觉好多了。不过,不是因为她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今天的日记总算写完了。
她哼了一声,把铅笔丢进原来的罐子里。电话响了。她拾起听筒,听见一个男人点名要找她。
“我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嗯……是维克多,杰西卡之前说打电话来的那个人。莉齐双脚搭在桌上。“是的,”她说:“杰西卡跟我说您来过电话。我想我恐怕不能做——300美元一天?”她双腿一抬,两脚“咚”地落到地板上,听维克多喋喋不休地抱怨他的老婆和女儿。莉齐向来不管别人的家务事。主要是因为那些事情会让她焦虑,难过,抑郁。她接的是各种交通事故调查和各种产品责任案件。失足滑倒的案例是她最喜欢的——帮保险公司对付骗保的人。这些人走遍全国各地,往地板上倒油,然后滑倒摔跤假装受伤,这样就可以要求大保险公司赔偿大笔大笔的钱。
但她一个女孩子,总得吃饭。而且除非她傻到家了才会拒绝这样的活儿——花一整天时间坐在车里,看着一个女人怎样背叛她的丈夫,300美元就到手了。莉齐从罐子里抓起一支一半被咬了牙印的铅笔,边听边记,等到维克多说完,她说:“为什么不留一个手机电话,让我能联系到你呢?我晚上考虑考虑,明天早上电话你。”
“过几天我会再打来的。”维克多说。“咔哒”一声,听筒里响起忙音。
“行,没关系,维克多。千万别给我你的号码。说不定我今晚上不会考虑这件事了。”她挂了电话。
莉齐认真通读一遍刚刚记下的内容。维克多说他是一个律师。他说话一听就像个律师——语速超快,自以为是。
她耸耸肩。某种感觉告诉她,他不会再打电话来了。她把记的便条揉成一团扔进桌子下的废纸篓,然后往椅背上一仰。她的视线与桌子抽屉相触。就是那个她保存所有私密资料的抽屉……藏着她所有秘密的那个。
电话又响了。她把它晾了一会儿,等响到第五声的时候才接。“听着,维克多,你之前挂断电话不让我说完,这种行为我实在不敢苟同……”
“我一直都很想你,莉齐。”
这绝对不是维克多,“你是谁?”
“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她全身上下一阵发冷。“你到底是谁?”她又问了一遍。
“都是因为你,没有人能安然无恙,莉齐。”
她将话筒贴在耳朵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本能地,她伸手去摸她那把格洛克,眼睛往窗外看去。她目光扫过街对面那栋灰色建筑,然后是停在路沿石边的那些汽车——都空无一人。大约隔着一个街区的地方有个女人从美发沙龙出来,从钱包里掏出钥匙,上了宝马车,然后开车离开。
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还在那儿。她能够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她把电话话筒拿得远远的,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控制住自己:“蜘蛛侠,是不是你?”
听筒里传来一阵短促尖酸的大笑:“你当初不该抽身而去,莉齐。同样,你带走了本不属于你的某件东西,这也是绝对不应该的。太差劲了,你妈在搬到那么远的地方之前居然没有教你半点礼数。如果我那时候知道你是个骗子,是个贼,早就把你‘处理’掉了。”
电话挂断了。
“活见鬼了!”
莉齐猛地拽出底层的抽屉,翻出一个文件夹。她打开,一页一页地翻看其中的记录。他为什么回忆不起她和那个疯子相处时的细节?他长得什么样?她只需一闭眼,就能想起当年在那个房间醒来,房里有一个爬满了蜘蛛的玻璃缸,然后她找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再然后……差一点就逃掉了。差一点,差一点的成功,跟失败有什么两样。为什么她带着女孩儿跑出滑动玻璃门之前没看一眼沙发?如果她注意到蜘蛛侠已经醒了,她本可以扔一把椅子砸穿前窗,或者找到一部电话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