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要回头(第3/15页)
她完全恢复过来。现在她站起身,四下看了看。“走吧,”她说,“既然到了托尔切洛,我们就得去看看大教堂。”
他们出了餐厅,来到对面的露天广场,售卖围巾、饰品和明信片的货摊已经支了起来,通往大教堂的道路上也摆满货摊。一艘渡船刚刚送来一群观光客,其中许多人已经找到去圣玛利亚阿斯塔教堂的路。劳拉也不含糊,找她的丈夫要旅行指南,接着,就像在以前快乐日子里她习惯的那样,开始慢慢在大教堂里转悠,从左到右欣赏着镶嵌画、柱梁和嵌板,但约翰却没什么兴趣,心思还留在刚刚发生的事情上,只是在她后面紧跟着,警觉地搜寻那对孪生姐妹的行踪。这里没有她们的任何迹象。也许她们进了附近的圣福斯卡教堂。若是冷不丁碰上会很尴尬,更别说会对劳拉造成什么影响了。不过身边逡巡的无名游客都把心思放在文化艺术上,不会对劳拉造成什么伤害,尽管在他看来,有了这些人,任何美学欣赏都不可能了。他心思集中不了,对眼前掠过的冷峻之美无动于衷,当劳拉碰了碰他的袖子,指着使徒檐壁上方圣母和圣子镶嵌画让他看,他也只是附和地点点头,什么也没看见。圣母那张拉长的悲伤面孔无限遥远,一股冲动让他望向门边,越过黑压压的游客头顶,只见壁画上那些受祝福和诅咒的人们在面对审判。
那对孪生姐妹就站在那儿,盲眼的那个依旧抓着姐姐的手臂,一双瞎眼牢牢定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被控制住了,动弹不得,仿佛末日降临,悲剧笼罩在他身上。他整个人萎靡下来,惰怠无神,他想:“这下完了,跑都跑不掉,一切都结束了。”接着两姐妹转身走出了大教堂,那感觉也消失了,只让他感到愤愤然,心头涌上一股怒火。这两个老傻瓜怎敢在他身上耍弄她们的巫术伎俩?这是一种欺诈行为,十分病态。她们可能就是以这种方式生活,周游世界,让任何遇到她们的人不舒服。要是给她们点儿机会,她们会从劳拉那儿骗出钱来,或者任何别的东西。
他的袖子又给她扯了一下:“她多漂亮啊,那么幸福,那么安详。”
“谁?你说什么?”他问道。
“圣母马利亚,”她回答说,“她有一种神圣的力量,能传递到凡人身上。你感觉不到吗?”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周围人太多了。”
她抬头看着他,很吃惊的样子:“人多有什么关系?你太可笑了。算了,我们还是离开他们吧。反正我要去买些明信片。”
劳拉感觉出他缺乏兴趣,有些失望,便开始从游客群中挤过去,往门口走。
“你听我说,”他们一来到外面,他突然开口道,“我们有的是时间买明信片,还是先到处转转吧。”接着他便离开那条通往中心区域的路——那里是一片小房子,还有货摊和少量的游人——走上一片荒地之中的一条狭窄小道,他看见远处挖出一条坑道,或是运河。相比他们头上炽烈的阳光,映入眼帘的水清澈而幽暗,让人心里踏实许多。
“我可不觉得这边有什么好看的,”劳拉说,“路也有点儿泥泞,也没地方坐。再说,旅行指南上说还有不少地方应该看看。”
“唉,别提那本书了。”他不耐烦地说着,拉着她下到运河的边岸,伸出两手搂着她。
“这种时辰不适合观光,你看,对面有只老鼠在游泳呢。”
他捡起一块石头往水里扔去,那动物沉了下去,或不知怎么消失掉了,水面上只留下几个气泡。
“别那样,”劳拉说,“太残忍了,可怜的小东西,”然后,突然间,她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你觉得克里斯汀现在就坐在我们边上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有什么可说的呢?难道一直要这样下去吗?
“希望吧,”他慢慢说,“你觉得她在这儿,那就好。”
问题是,要是回想起那致命的脑膜炎发病之前的克里斯汀,她若在这儿,就会兴奋地沿着岸边来回跑,扔掉她的鞋子去水里蹚着走,不由得让劳拉提心吊胆,“宝贝儿,当心哪,快回来……”
“那女人说,她看样子非常快乐,坐在我们旁边,面带微笑。”劳拉说。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情绪不安起来。“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她说。
他心情沉重,跟着她往回走。他知道她不是真想买明信片或者去看那些该看的地方。她想再去找一找那两个女人,或许不会跟她们说话,而只是待在她们附近。当他们来到货摊边的空场上,他发现游客变得稀稀拉拉,只有几个掉了队的人在东游西逛,里面并没有那两个姐妹。她们肯定跟上了那帮乘游船来托尔切洛的游客。这下他松了一口气。
“你看,第二个摊位上有数不清的明信片,”他连忙说,“还有不少漂亮头巾。我来给你买一条。”
“亲爱的,我的头巾太多了!”她反对说,“别浪费你的里拉了。”
“这算不上浪费。我正想花钱买点儿什么。买只篮子怎么样?你也知道,我们家的篮子总是不够用。或者来点儿花边。你说呢?”
她笑着,由着他把自己拉到货摊前面。他在摊开的货品里挑来挑去,跟那个爱笑的女摊主搭着话,他糟糕的意大利语让她笑得更厉害了。他知道这样一耽搁,那群游客也就走上栈桥,搭上了渡船,那对孪生姐妹从此走出他们的视线,再也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真是没办法,”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劳拉说,“没办法把那么多没用的东西装进这么小的篮子里。”她咯咯的笑声让他安下心来,看来一切都很正常,他不必再担心什么了,那邪恶时辰已经过去。载他们从威尼斯来这儿的那条奇普里亚尼酒店的游艇正等在栈桥边,乘这条船来的乘客,那群美国人,还有那个戴单片眼镜的人已经会集在此。还没出发之前,他还觉得午餐加上乘船一来一回的价格实在贵得离谱,现在他已经不再计较这些了,这一天压根儿就不该离开威尼斯到托尔切洛来,这才是大错特错。他们走进船舱,找了一个露天的地方,船就咔嚓嚓开了起来,顺着运河驶入礁湖。普通班次的渡轮早已开走驶向穆拉诺,他们这条船经过圣弗朗西斯-德塞尔岛,然后直接返回威尼斯。
他再次伸出胳膊,紧紧搂着她。这一次她不再无动于衷,仰起脸对他笑着,让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她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不会的。亲爱的,你知道吗,现在我终于可以享受我们的假期了。”
他感到一种莫大的宽慰,高兴得真想大喊几声。他断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愿意相信什么就随她好了,这不要紧,能让她高兴就行。威尼斯的美景展现在他们面前,红彤彤的天幕上呈现出明显的轮廓,还有那么多的地方要看。他们两个一起游历此地,由于她的心情变好,阴云消散,一切就会更加完美。他也开始大声讨论晚上的安排,去哪里吃晚餐——不要去他们常去的凤凰剧院附近那一家,要去就去一个特别的,以前没去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