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2/38页)

他戴着手铐,上了脚镣。他就是胡迪尼3,只不过他不设法逃脱。如果按照杰克的意思,他愿意永远被拴在这艘船上。每天给他加上一艘新船,直到整个世界都被他拖在身后,直到他把我们所有人都扛在背上,进入一个人类潜能没有极限的未来。

他告诉人们,年龄是一种心境,那就是他挑战极限的秘诀。他游完这一段,会从海浪里跳出来。他会一跃而起,像击倒对方的拳击手那样。或许,他甚至还会扑下去飞快地做100个伏地挺身。他就是感觉那么好。在杰克的年龄,大多数男人都驼背弯腰,抱怨他们身体疼痛。他们对结局感到紧张,但杰克不紧张。等到70岁时,他会拖起70艘载满70个人的船,游70个小时。等他100岁时,他们会用他的名字重新命名这个国家。每天早晨,他会硬挺挺地醒来,直到时间的尽头。

在岸上,斯科特踮着脚尖凝视水面。他的父母被抛到脑后,忘了他不喜欢的那顿午餐。现在除了面前的景象,地球上没有别的事物了。男孩在看戴泳帽的男人与海浪搏斗,他一划又一划,筋肉对抗自然,意志力忤逆原始力量。人们都站起来了,激励游泳的人前进。杰克一划又一划,一米再一米,直到他走出大浪,新闻记者涉水去迎接他。他喘着粗气,嘴唇发紫,但他却在笑。新闻记者松开他的手腕,从他的腰上扯下绳子。所有人都为之疯狂,伊莲也涉水走进海浪,杰克把她举到空中,就好像她没有重量。

整个海滨上的人都极度兴奋,人们感觉自己见证了一场奇迹。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会发现自己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他们会欢欣鼓舞地度过每一天。

6岁的斯科特·伯勒斯站在看台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发现自己被一种涌起的奇异感解开了。他的胸口有鼓胀感,一种感觉—欣喜?惊异?这种感觉让他想流泪。即使年纪还小,他已经知道自己见证了无法量化的东西,这是自然中高于动物、更加庄严的一面。要做到这个男人做到的事—在身体上绑重物,手脚紧缚,在冷水里游3000米—是超人做的事。这可能吗?他是超人吗?

斯科特的父亲揉着他的头发说:“真了不起。不是吗?”

但斯科特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点头,目光固定在浪花里那个壮汉的身上,他刚把一个新闻记者举过头顶,假装要把他扔进水里。

“我在电视上总是看到这个人,”他爸爸说,“但我以为只是搞笑的,以为是充气肌肉什么的,哪知道是个真人。”他惊愕地摇头。

“那个是超人吗?”斯科特问。

“什么?不是。那就是一个人。”

就是一个人。像斯科特的爸爸和吉克叔叔一样,有小胡子和大肚子。像布兰奇先生一样,他是有爆炸头的体育老师。斯科特无法相信他今日所见。这可能吗?任何人只要用心,都能当超人吗?只要他们乐意去做该做的事,不论什么事都会成功吗?

两天后他们回到印第安纳波利斯,斯科特·伯勒斯报名参加了游泳课。

大西洋

他喊叫着浮出水面。那是在夜里,咸水刺痛他的眼睛,高温灼烧他的肺部。天空中没有月亮,皎洁的月光透过密实的浓雾,浪峰在他面前搅浑午夜的深蓝。他的四周,怪诞的橘色火焰在舔舐着海浪的泡沫。

水着火了,他心里想,一边本能地踢水游开。

震惊与迷失的片刻过去之后,他意识到:坠机了。

斯科特想着这件事,但无法组织语言。他的大脑里全是图像和声音,当时飞机突然倾斜向下,发热金属散发出令人恐慌的臭气,一个女人头部流血,碎玻璃扎在皮肤里闪闪发光。时间放慢的同时,似乎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都在无止境地飘浮—葡萄酒瓶,女人的手袋,女孩的iPhone。一盘盘食物悬浮在半空,缓慢地打转,前菜还在盘子里,然后是金属间摩擦产生的刺耳的声音。斯科特的滚筒世界碎裂成碎片。

一个海浪打在他的脸上,他双脚踢水,试图蹬得高些。他的鞋子却把他往下拽,于是他踢掉鞋子,然后挣脱出浸透海水的卡其裤。他在大西洋的冷流里打着寒战,两腿做剪式踩水,胳膊用力打旋推开海浪。海浪里夹着泡沫,它们不是儿童画里生硬的三角形状,而是不规则的海水碎片,小浪层堆积成巨浪。在开阔的水面上,它们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就像狼群在试探他的防御力。暗火让它们更加生动,给予它们阴险的表情。斯科特踩水转了360度,他看到参差不齐的大块飞机残骸上下跳动,几片机身,一段机翼。漂浮的汽油已经散开,或者烧光了,很快一切就会暗淡。斯科特一边克服恐慌,一边尝试评估局势。时间是8月,对他有利,现在大西洋的温度大概是18摄氏度,足以让人失温,但也足够暖和。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有时间游到岸边,如果他离得够近。

“嘿!”他在水里转动呐喊着,“我在这儿!我还活着!”

一定有其他幸存者,他心想。一架飞机坠毁了,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他想到坐在他旁边的女人,那个啰唆的银行家妻子。他还想到在夏日里微笑的美琪。

他想到了孩子们。糟糕,还有孩子。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大一点儿,说不定10岁?但男孩很小,还是个小不点儿。

“哈喽!”他呼喊着,多了几分紧迫感。现在他正游向最大的一片残骸,看起来像机翼的一部分。他游到那里的时候,金属热得没法摸,他赶紧踢水离开,不想被海浪扫上去烫伤自己。

他感到疑惑,飞机是因为冲击力解体的吗?还是下降过程中断开的,致使乘客四处散落?

他一无所知,这看似不可能,但记忆的数据流被无法破译的碎片、无序的图像堵塞了,现在他没时间去理清任何事。

斯科特在黑暗中眯着眼睛,感觉自己突然乘着一个大浪升起来。他奋力留在浪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回避明摆着的事实。

他努力保持浮在水面,这时他感觉左肩里有东西爆裂了。坠机后他一直忍耐的疼痛变成了一把尖刀,只要他把左臂抬过头部就会将他刺穿。他一边踢腿,一边试图用拉伸来舒缓痛苦,就像处理抽筋一样,但显然肩窝里有东西扯裂了,或者断了,他得好自为之。他还有半边身体能动,可以应付像样的蛙泳,但如果肩膀的情况恶化,他会成为一个独臂男人,随波逐流,身上带伤,最终成为鲸鱼咸涩巨腹里的一条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