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4/27页)
他点点头。三个小时后,他被安排驾驶一架OSPRY飞机去泰特波罗,接上一位新的机组成员。然后短程飞行到玛莎文雅岛,再飞回来。他已经在市中心的苏荷馆订了一个房间,停留一夜,然后明天飞去台湾地区。
他的母亲已经喝完了第二杯。“他们给的酒也太少了,亲爱的。”然后她要了第三杯。詹姆斯注意到她的右手腕上有一条红绳—所以她又回归卡巴拉教了。他不需要看表都知道,从她抵达到现在,只过去了15分钟。
当他告诉人们,他在“世界末日教派”的环境里长大时,他只是在半开玩笑。他们—他和达拉—在那里住了五年时间,从1970年到1975年,那里就是北加州一个六英亩大的围屋区。那个“世界末日教派”就是上帝诫命复兴教(后来被简称为“复兴教”),由杰·L﹒贝克大师运作。杰·L以前常说,他是面包师,他们是他的面包。当然,上帝是做出他们所有人的面包师。
杰·L确信世界会在1974年8月9日灭绝。他在一次漂流中有过幻视—家养宠物都朝天堂漂去。回家以后,他查阅经文—《旧约》《启示录》《诺斯底福音书》,他开始确信《圣经》里存在一个密码,一条隐藏信息。他越挖越深,在宗教典籍的页边空白处做的笔记越多,在他的台式旧计算器上敲出的数字越多,他就越是确定,那是一个日期—灭绝日期。
世界灭绝。
达拉在嬉皮街遇上杰·L,他有一把旧吉他和一辆校车。他的追随者刚好是11个人(很快就要增长到近100人),多数是女的。杰·L是个英俊的男人(在他浓密的毛发下),而且他天生有一副演说家的嗓音,深沉而悦耳。他喜欢让追随者以交织圆圈的方式集合,就像奥运会的标志那样。于是一些人就会面对面坐着,他在他们中间踱步,一边阐述他的教义。他说当灾难开始时,只有最纯洁的灵魂才会上升。他眼中的纯洁有很多种意思。它意味着,一个人每天至少祈祷八个小时,一个人要投身于辛勤劳动中并照顾他人。它意味着,一个人不能吃鸡肉制品和与鸡相关的产品(比如鸡蛋),只能用手工肥皂洗澡(有时用桦木灰洗脸)。追随者必须让自己被纯音环绕—直接来自声源的声音,录音材料、电视机、收音机和电影都不行。
达拉有一阵子喜欢这样,喜欢这些规矩。她本质上是个探寻者,她自称寻找的是开悟,但实际上她想要的是命令。她是来自工人阶级家庭的迷失的女孩,有个酗酒的父亲,她想让人告诉她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她想在夜里上床睡觉时知道,一切都有意义;世界之所以这样,有它的原因。尽管当时还小,詹姆斯记得他的母亲激情四溢地采取这种新的公社生活方式,她不顾一切地投身进去。当杰·L决定孩子们要被集体抚养,并建造出一座托儿所时,他的母亲毫不犹豫地就让詹姆斯加入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这里定居了,还是怎么着?”他的母亲说。
“我在这里定居了?”
“我根本记不清,你来来去去的。你有家庭住址吗?”
“我当然有,在特拉华州啊,你知道的。”
“特拉华州?”
“因为税收的原因。”
她做了一个怪相,就好像那样考虑问题低人一等似的。
“上海是什么样的?”她问,“我一直觉得上海很神奇。”
“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抽烟。”
她带着某种无聊的怜悯眼光看他。
“你从来都没有惊奇感。”
“那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不过—我们被放在这个地球上,是为了陶醉在威严的创造中,而不是为了税收原因住在特拉华州。”
“只是名义上住在那里,我住在云层里。”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她高兴,但此言不虚。他大多数美好的记忆都在驾驶舱里,见到颜色的本质,光线在地平线附近折射,克服一场暴风雨云幕时飙升的肾上腺素。然而那有什么意义?他的母亲一直会问这个问题。那都有什么意义?但詹姆斯不操心那个问题。他从内心深处知道,什么意义都没有。
一次日出,一场冬季暴风,鸟以完美的V形飞翔,这些都是本来如此的事物。宇宙内在崇高的真相就是,不管我们是否见证,它都存在着。雄伟与美丽,这些是我们投射的特质。风暴只是一种天气,日出只是简单的天体运行。不是说他不欣赏它们,只是他不向宇宙要求更多的东西,存在已经足够,始终如一地运转已经足够—重力就按重力的规则作用,升力和拉力都是常量。
正如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经所说:“我在自然中看到的是一个杰出的构造,我们对它的理解并不完美,一个习惯思考的人还必须怀有谦卑的感觉。这才是一种由衷的虔诚意识,与神秘主义无关。”
他步行送母亲回公寓。她在他的身旁骑车,一边向她认识的人招手,像一条乘坐假期游行花车的美人鱼。在门口的时候,她问詹姆斯什么时候再回来。他告诉她,下个月他在洛杉矶有个中途停留时间。她告诉他要留意天兆,红母牛已经在圣地诞下。这件事本身还不是天意的证据,但如果征兆增多,那他们就要做好准备。
他在大堂里与她告别。她可以把车开进电梯,然后直接开进公寓。她说,稍后她要参加读书会,然后和几个祈祷会的朋友吃晚餐。他离开前,她亲了亲他的脸颊(他弯腰下去接受,就像对待教皇或主教那样)并告诉他,她会为他祈祷。她说她很高兴,他是一个这么好的儿子,一个带母亲去吃大餐而且永远不忘记打电话的儿子。她说她最近总是想起公社来,他还记得吗,杰·L﹒贝克大师。他以前常说什么来着?我是面包师,你们都是我的面包。她告诉他,我就是你的面包师。我在我的烤箱里把你做出来,你可别忘了。
他也亲吻她的脸颊,唇上感觉到老年人桃子般的汗毛。在旋转门旁,他转过身来,最后一次挥手,但她已经走了,徐徐合上的电梯门内只剩一抹红色。他戴上墨镜,转身走进晨曦。
十个小时后,他就死了。
转向风—中等风力到大风—从云幕落向泰特波罗。他正驾驶着一架OSPRY 700SL飞机,机上载有索尼公司的四名高管。他们平安无事地降落,滑行着去迎豪华轿车。与往常一样,詹姆斯站在驾驶舱门口,祝下飞机的乘客们一路顺风。以前他有时会说,上帝保佑你(童年时不经意养成的习惯)。但他后来注意到,这句话让打领带的人不适,于是他换成更中性的说法。詹姆斯对自己身为机长的职责非常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