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3/4页)

不过,共产党也不是谁想利用就能利用,江百韬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耳光。当初老袁暗示众人把周志乾处理成郑耀先,他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原因很简单——都是党国同志,能保还是要保。可现在,江百韬一遍又一遍责问自己:“你个缺心少肺的东西,保他干什么?这下好了,再想弄死他你怎好意思张开嘴?”他愁得辗转反侧,简直生不如死,“把我救回来干什么?还不如两眼一闭死了干净,省得这么活受罪!”

平心而论,有时候,江百韬也怀疑郑耀先那几封信是不是在针对自己。如果说第一封信的目的是想将他逼上绝路,那么第二封信就是为了配合第一封,释掉他所有的反抗权利。江百韬生病入院,组织上已安排别人代理他职务。最可气的是,上级为了保证他身体健康,还严格限定其每天接见探视人员的次数,并且将每个探视人员均登记入册。这原本是组织出于对他的关心,进而配合医生实施有效的治疗,可这种措施却将江百韬害苦了。“我想找人传递消息都难,又何来能将郑耀先置于死地?唉!郑老六!你可真他妈毒!”现在的江百韬,就想扎一个小人,写上郑耀先名字,每天用针刺它九九八十一遍。可那管用吗?反倒是护士每天早晚定时进来,替郑耀先用针头不断报复他的屁股。

“也许过不了多久,上级就会派人核实郑耀先的检举信。到那时,我更是什么都做不了。唉!这可怎么办?”照照镜子,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一副倒霉像,“我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想罢,他高声叫进门外的陪护,问道,“韩冰同志有消息了吗?”

“有!”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首长,您现在的任务是休息。”

“除了这句话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对不起首长,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摆手将陪护撵出去,江百韬无力地倒回病床,除了长吁短叹,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郑耀先拖着沉重的脚镣,被看守带进一间僻静的小屋。这间屋子他很熟悉,充满了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当年,陆昊东就是在这间屋子,活生生牺牲在自己面前。屋内的陈设几乎都没变,只是少了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刑具。

一个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人,坐在当年毛齐五的位置,而自己当年的位置,则被一个陌生军人所占据。瞥瞥这军人的鞋,郑耀先暗道:“他的脚可真大。”

“你叫周志乾?”中年人问道。

“是的。”

“这几封信是你写给中央的?”扬扬手里的信封,中年人那深邃的目光背后,根本瞧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不错。”

“好,你坐吧。”一指对面的椅子,中年人随手打开面前的笔记本。“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可以么?”

“请讲。”

“第一,你和陈浮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要具体时间。”

郑耀先笑了笑,没吭声。

“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你想了解什么我都知道,不过在回答你问题之前,我想确认您是中央派来的吗?”

“我是哪里来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想弄清事实,你明白吗?”

“谢谢,”郑耀先一点头,“不用再说了,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噢?”中年人合上笔记本,瞧瞧郑耀先,饶有兴趣地说道,“三言两语就能判断我身份,看来你不简单哪!不过……我那几句话能代表什么?我怎不觉得会有小辫子?”

“这就是认知的误区,你以为我是从语言中得到的答案,其实不然,我是从衣着打扮和你身边的那个人,推断出你的大致身份。”

一指身边的军人,中年人的兴趣更加浓郁,“你从他就能推断出我身份?呵呵!这可奇怪了,难道你认识他?”

“陈国华周司令员对么?当年在军统局可有他的照片及存档。一个军区司令员能做你的副审,那您的身份能低吗?”

“厉害!”陈国华叹口气,不由暗自感慨,“他果然不是个普通对手,难怪连山城公安局都被他玩得团团乱转。”

低头沉吟片刻,重新组织了语言,中年人又问,“你以前的工作是负责档案管理么?”

点点头。

“那么你应该知道,郑耀先的失踪一直是个谜?”

“不错。”

“那好,就着我刚才的提问,请你把如何得知郑耀先具体下落的经过写出来。”招招手,命令身边战士给郑耀先取来纸笔。

一见他左手刚刚接过自来水笔,中年人马上又道:“你的右手不能写字么?”

“能。”

“那你用右手写吧,左手我瞧着别扭。对了,别用仿宋体。”

“好吧!”郑耀先捋清了思绪,深吸一口气提笔写道,“江百韬是打入我方内部的国民党特务。”写罢,将信纸折好,交给身边战士。

“嗯?这么快就写完了?”摊开信纸,中年人刚刚看了一眼,立刻惊呆了。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可还是改不掉习惯了几十年的字体。嗨!这也许就是命吧……”

“怎么回事?”他身边的陈国华问道。

“你自己看看吧。”将信递给陈国华,中年人十指交叉,眉头拧成了死结。

陈国华撂下信纸,没说话,脸上布满一层厚厚的严霜。室内空气顷刻间凝固起来,只留下众人均匀不一的呼吸声。

“你们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郑耀先瞥瞥对方的表情。

“你到底是谁?”中年人冷冷问道。

“一言难尽,不过我是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党交给我的任务,即将完成。我很欣慰,也很疲惫,它困扰了我多年,让我为之付出了很多。说句实话,可能你们都不会相信:就在这间屋子,我的同志为了掩护我完成任务,他活生生自杀在我面前。当时的情景我终生难忘,现在想想,还是无法接受这事实。可是没办法,干我们这一行儿的就是这样:如果党没叫你牺牲,那你就要千方百计保存自己、隐藏自己。哪怕是被自己同志误解,被自己人追杀,也必须不折手段咬牙生存下去。”说着,他潸然泪下,哽咽着又道,“像这种事情我经历过很多,无法一一例举,想想那些为我牺牲的同志,我没什么可委屈的,在敌人刀口下九死一生活过来的人,生死早就看开了。现在我坐的位置,就是当年为我牺牲的同志坐过的地方,罪有应得也好,功德圆满也罢,要杀要剐随你们,只是看在我一直为党出生入死的份上,别给我扣顶国民党特务的帽子,那顶帽子太大,我受用不起,也不会承受。好了,我说完了,你们还用问我是谁么?”一种超然的解脱感油然而生,郑耀先擦擦眼泪向椅背上一靠,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