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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有人发现祖母去世,引起了一阵骚动。

父亲的麻将牌友——一位住在附近名叫西山的医生来检查祖母的遗体,原本我也想去看看情况,却被小富阻止而无法进入房内。

尽管确定祖母已经死亡,西山医生还是迟迟不从房里出来。父母都在房间里,好像在与西山医生讨论什么。

当天夜里举行了守灵仪式,整天弄得大家鸡飞狗跳的。从下午起,除了亲戚之外,附近的邻居也蜂拥而来,并且着手将我家布置成简便的守灵会场。他们在佛堂里设祭坛,放置棺材。

最后没有人告诉我祖母是怎么死的。不过我从亲戚的对话中,听到了“寿终正寝”这个字眼。

我问舅舅什么叫做寿终正寝,舅舅以一种让我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告诉我:“和幸你也有利用马达驱动的塑胶模型对吧?是不是最后就停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不是因为没电了?”

“没错。人终究和那模型一样,就算没有故障,总有一天也会因为没电而停止动作。这就叫做寿终正寝。人跟模型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人不能够更换电池。”

这么说来,人终究也不过是机器嘛。医生看病就跟修理机器一样。这么一想,我才发现原来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坏掉了,无法复原罢了。

守灵与其说是追悼故人,倒更像一场宴会。家里放了几张不知从哪运来的长条茶几,上头摆着附近外卖餐馆送来的菜肴。许多人进进出出,轮番下箸夹菜。此外,现场也准备了很多日本清酒和啤酒,吊唁客人当中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在客厅,喝酒喝到讲话含糊不清。有几个人则在背后说他坏话,损他老是如此。

身为丧主的父亲自是不在话下,母亲也忙着应付吊唁客人而忙得团团转。客人们表示同情与哀悼,而父母则一脸打从心里哀戚难过地回礼。话虽如此,母亲却对娘家的人眨眼表示:“这下总算安心了。”对方也一副心领神会地点头。

隔天举行了葬礼,来的人比守灵的时候更多。

对我而言,这是个无趣的仪式,虽然不用上学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当我忍着哈欠听和尚诵经的时候,我心想与其这样倒不如去上课。

出殡之前,身穿黑衣的男子请大家做最后的告别。我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他应该是葬仪社的人吧。

大家将花朵放入棺材里,其中有好几个人还哭了。

“和幸,你也去跟婆婆道别。”父亲对我说。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棺材,稍稍看见了祖母的鼻尖。那一瞬间,无以言喻的恐惧和厌恶感向我袭来,我停下脚步,并向后退。不知道是谁在我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不要。”我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周遭的人都慌了手脚。我的父母格外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从两旁搀扶抓住我的手臂,让我站在棺材前。

“不要啦,好恶心。”

我想要甩开父母的手,但接着却被父亲掴了一巴掌。

“别胡说!快点献花!”

父亲硬逼我拿花,要我将花放入棺材里。那个时候,我看见了祖母的脸。祖母尸骨一般的脸似乎在微笑。那副笑容,让我更加颤抖不已。

祖母的周围没有当时我讨厌的那种气味,而是满溢着花香,但闻到那股香味的刹那,一阵猛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

我向后飞也似地逃离棺材,父亲不知喊了什么,我却听不见。我在当场狂吐。在那之前,我才刚喝了柳橙汁,片刻之间我的脚边就染成了一篇橙黄。

直到在火葬场等待的时候我才平静了下来。我没有年龄相仿的堂兄弟,只好无所事事神情恍惚地看着大人们的情况。父亲告谕母亲在回家之前,不准让我吃喝东西,因此我也不能伸手去拿准备好的零食。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没有丝毫的食欲。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陷入那样的恐慌。前一天,不是才刚听舅舅的话,体认到人终究不过是机器吗?而人死即意味着机器坏掉,换言之,尸体不过是单纯的物质罢了。既然如此,又为何会……?

大人们边饮茶酒便谈话。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有不少人还在笑。虽然母亲的脸上没有笑容,但表情看来却比平常更为生动。除此之外,父亲也是一副心无挂碍的模样。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心想原来大人们都知道尸体不过就只是个坏掉的机器。

火葬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之后我又被带到捡骨的位置。父母担心我会不会又来胡闹,但看来这层顾虑是多余的。我看着像垃圾屑般的骨头残骸,心想:“什么嘛,不过如此。”丑陋可怕的尸体一旦火花,几乎一无所剩。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抢了婆婆的钱包。

人死,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我的感想。

小富自葬礼的隔天就没有再到家里来。原本她就是被雇来照顾祖母的,没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之前小富总是自行决定厨房里调味或烹饪用具的摆放位置,以方便自己使用,但母亲似乎并不中意她的配置,有时候还会到厨房里去整理一番。她似乎想要重新整顿一切,即使容器里头还剩下一点砂糖或盐巴,也都直接丢进垃圾桶。

头七那天,亲戚们再度聚集。这天可真成了一场宴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而疏于注意的关系,有不少人尽兴过了头。

表面上,父亲的亲戚和母亲娘家的人状似亲密,但身为孩子的我也察觉到,他们实际上并不和睦。特别是姑婆们似乎对于最终这个家的财产成为母亲的囊中物,感到不悦。

“峰子这下子就可以随意改建了。从以前她就一直抱怨她不喜欢这样的古厝,现在总算让她如愿了。”大姑婆歪着嘴说。她说话的对象是父亲的堂姐妹们。不知何故,田岛家的子嗣大多是女性,亲戚也是压倒性以女性居多。

“峰子一直忍耐到现在吗?”

“是啊。因为大嫂不肯。毕竟这个家还是登记在大嫂的名下。”

“哦,原来如此。”其他的女人们暗自点头。

我之所以能够偷听到她们的对话,是因为我在隔着一道纸门的走廊上看漫画杂志,而她们并没有看到我的缘故。

“除了房子的事,峰子大概可以落个清闲了。听说以前跟伯母之间发生了不少事。”一个父亲的堂姐妹说。

“噢,那倒是啦。”另一个父亲的堂姐妹语重心长地随声附和。

“听说伯母的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好像对峰子挺严的不是吗?”

“才不严呢。对我们而言,那算普通了。之前我会听大嫂诉苦,心想娶媳妇儿的时候,真的是要充分调查一下才行耶。当初如果娶一个更乖巧一点的媳妇的话,大嫂一定可以活得很长寿。她常说,都是峰子害她折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