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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水蒸气从茶壶口冒出,发出“咻咻”的声音。志摩子关掉瓦斯炉的火,但没打算泡茶。

“你这么说,我很伤脑筋。是田岛先生自己要来找我的。这间屋子也是他租给我的。”

我哑口无言。其实看到父亲拿出钥匙的时候,我就察觉了这点。

这个时候,放在瓦楞纸箱上的电话响起。志摩子向我说声抱歉,接起话筒。

“喂……噢……那个,我现在刚好有朋友来家里。所以……嗯,好的。”她很快地挂掉电话,看着我说:“是店里的人。嗯……刚才说到哪?”

“你可以和我爸分手吗?”

听到我这么一问,她偏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我会考虑。”

“我爸一定是脑袋有问题。”

志摩子一脸认真地盯着我的脸,然后说:“也许吧。”

回到家后,父亲躺在电视机前面喝啤酒。我走进隔壁房间,坐在书桌前假装在做功课的样子,其实心里充满了对父亲的愤怒。他让我们的生活过得如此寒酸,却让那个女人极尽奢华之能事。除了租高级公寓给她,他一定还买了家具和电器用品给她。

这个时候,我的心中第一次对父亲涌现杀意。当然,我不是真的想要弑父,但确实幻想过好几次。每当看到父亲像北海狮一样,邋里邋遢地醉倒睡着的背影,就会想要掐住他的脖子。

我也想过要杀志摩子。对于杀她的幻想心情上带有几分的认真。想到志摩子脸上浮现的轻蔑,我在脑中幻想过好多次用力掐紧她那细长脖子的情景。我想,我有足以杀人的动机。我不会受到罪恶感的苛责,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一种正当的杀人行为。

然而,每当我想要付诸行动时却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尽管杀害志摩子的幻想让我的情绪亢奋,但一想到事后一定会遭到警方逮捕,想杀她的念头就会打住。

在一个寒冷的傍晚,终于来了三个地狱使者。

三人一身西装革履打扮,年纪约莫三、四十岁,其中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提着黑色大公事包;另外两人则像手下一样站在他身旁。

金边眼镜男问我:“你爸在吗?”当时,我刚好在管理员室里。我告诉他,父亲人在里头的房间。三个人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打开了通往里头房间的门。

我听见父亲惊慌失措的声音。有人擅自进入家里,理应是生气,但父亲似乎是在害怕。三个人进屋之后,用力地甩上门。我几乎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有一句父亲的话从门缝中泄了出来。他说:“我会想办法。”他的声音很小,而且在发抖。

不久之后,三个男人打开门,走了出来。他们瞧也不瞧我一眼。金边眼镜男走出管理员室的时候,回头说了一句:“那么,就下个月了。”

父亲在里头的房间低垂着头。

“什么下个月?”等到那三个男人回去之后,我问父亲。

“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

“啰嗦!”父亲突然躺在地上。“这事跟小孩子无关。”

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确定即将发生不祥之事。

从那天起,父亲变得益发憔悴。不过我事后回想,或许父亲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憔悴不已了。他很清楚,将有索命的地域使者会到家里来。

父亲日渐消瘦。他气色很差,脸上总是浮着一层油光,眼窝凹陷,皮肤毫无弹性,脸颊的肉丑陋下垂。而眼睛充血大概是因为睡不好吧。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时外出。他一定是去志摩子那里。我想,他大难临头,但仍想沉溺在短暂的快乐之中吧。

两个星期后,晚饭吃到一半时,父亲突然说:“和幸,你觉得住在松户的姑姑怎样?”

“住在松户的姑姑?”她是父亲这边的亲戚,没见过几次面。“什么怎样……?”

“你不讨厌她吧?”

“不会呀,既不讨厌也不喜欢……”

“是吗?”原本在吃素食乌龙面的父亲放下筷子。

“你暂时到松户的姑姑那边去。我会事先跟她打声招呼。”

“去她那边是什么意思?”

“嗯。我说和幸啊,我们很快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我想,该来的总算来了。筷子从我手上滑落。“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这里啊,我卖给别人了。”

“卖给别人……可是,为什么?”我感觉血液往脑门冲。

“说来话长,以后我会告诉你。总而言之,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你这么做,以后怎么办?爸,你会做其他的工作吗?”

“嗯,会。”父亲避开我的视线,小小声地回答。

“做什么?”

“这我还没决定。”

“可是。”

“没问题的。我马上就会去接你。在那之前,你就待在松户,知道了吗?我会拜托你姑姑让你去念高中的。”

“不要。我才不要住在那种陌生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卖掉公寓?你别卖嘛。”

“事情已经决定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忍耐一点!”

“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我站起来。

“和幸!”

“什么嘛!一下子说跟小孩子无关,一下子又说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忍耐一点,你太自私了吧!”我踢倒餐桌。餐桌上的大碗翻倒,白色面条和汤汁全洒了出来,里头却没有像样的料。

我直接穿鞋,冲出家门。我没有听见父亲出声阻止。

我不记得在夜里的街头徘徊了多久,只记得在公园、车站和商店街不停乱晃。

回家后,不见父亲的身影。我弄倒的餐桌整理过了,弄脏的地方也打扫干净了。我想喝水,到厨房去。

我打开流理台下面的门,原本应该插在门上的菜刀不见了。

我霎时全身发烫。我察觉父亲去了哪里,再次穿上鞋子,骑上放在公寓前的脚踏车。

我在志摩子住的高级公寓前下车,冲上楼梯。我来到门前,转动门把。

门没上锁。我冲进屋里。屋里一片漆黑。我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打开开关,灯却没亮。

我打开门,靠着屋外照进来的光线,看见了一双似曾相识的旧皮鞋。那是父亲的鞋子。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鞋子。一关上门,屋里再度笼罩在黑暗之中。

我抹黑往里头前进一脚踏进饭厅,觉得和先前来的时候不太一样。我伫立原地,等待眼睛习惯黑暗。

过了一会儿,屋内的模样朦胧地浮现眼前。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言以蔽之,这里的样子完全变了。屋内空无一物。餐桌、我坐过的椅子、瓦楞纸箱全不见了。

我看了隔壁的房间吓了一跳。那里一片空荡荡,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房间的正中央。那个人影一定是父亲。他背对着我,盘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