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幕 阵雨(第2/2页)
两个守卫一看不对劲,真弄出人命自己也难辞其咎,忙拉住罗恒。“不要拉我!他一心求死,我成全他!”江二三喘息抗议:“你就会欺负老实人!你打不动初九,也不敢打七七,所以只打我!咳咳咳……”说着,吐出一口浓血昏死过去。罗恒握紧拳头,几将骨节拧碎。
“我都说了八百遍了,我是仵作!伺候死人的!你们瞎了眼才老把我当赤脚医生使!要不要我给你们来一刀!”半瞎陈破口大骂,被两个守卫急匆匆扛进牢房。罗恒独自站在牢门口,周遭的空气像凝固了般。日斜午后,他丝毫感觉不到太阳下的暖意,还沉浸在刚刚的愤怒里。既无法忠于本职,也无法忠于本心,罗恒正彷徨着,陈谦领着一个一身华丽锦缎的太监走来。“罗主事!新年一切如意啊?”陈谦诡笑着行了个礼,闪身介绍太监,“这位是宫里来的冯公公。”
宫里来的,莫非是东西二厂?罗恒的心迅速提起,紧张地盯着冯公公圆润光亮的下巴。这年头有两种人不常见到,但一旦见到,可能离死期就不远了,一是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二是怀揣腰牌、头戴冠帽的东西厂太监。
冯公公一步上前,拱手笑道:“罗主事,工部尚书严大人遣咱家来给您送个请帖。”他从袖笼中拿出一张考究的红帖递向罗恒。工部尚书严世蕃?!罗恒恐慌地看了眼陈谦,见他轻轻点头,只好接过红帖,打开一个字也看不懂,又尴尬地合上,局促问道:“敢问冯公公,严大人为何给在下送帖子?”“咱家只负责送,其余事一概不知。”冯公公攥起手干站着,带着台面上的笑容,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这令罗恒更慌。陈谦一目了然,从怀中拿出一只刺绣钱袋躬身递给冯公公。“劳烦公公您走一趟了,乡野之人不懂礼数,这点儿车马费还请笑纳。”罗恒嫌恶地垂眼瞟了下卑躬屈膝的陈谦。冯公公一边推说“这怎么好意思”一边接下钱袋掂了几下。其实在某些俗事上,陈谦比罗恒看得更透亮。“罗主事,这帖子寻常人可收不到,咱家先行恭喜了!”冯公公通完气,乐呵呵离开。待其背影消失在画壁后,陈谦急急勾住罗恒肩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陈某看你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竟然有本事搭上严世蕃的路子?这可是条通天大道,世事真他娘的无常!”罗恒心里的疑问一点不比他少,忙展开请帖让他念念。陈谦无奈啧了一声,念道:“谨择今夜酉时,红馆与众一聚,敬请候教。”“什么意思?”“让你今晚酉时去红馆见他。”陈谦拍着罗恒的胸口,凑近耳边低声道,“罗主事,古老命题,苟富贵,莫相忘啊!”罗恒哆哆嗦嗦地抓着请帖,指甲像死人一样泛白。“有一件事我早点告诉你,你得心里有数。火灾一事查完了。”陈谦吞了口唾沫,盯着罗恒焦虑的双眼,“是人为纵火。起火点是东北角,顺著书简蔓延成灾。你可记得东北角放的是什么?”
“刑部早年结案文档?”
“对,那个角落长年累月没有人迹,干冷阴暗,连个烛台都没有,竟能烧这么快,烧到砖石尽裂。这些痕迹说明犯人极可能泼了烛油。”
天边骤然响起沉闷的雷声。
夜幕刚落,罗恒便裹着蓑衣急匆匆走过石桥向红馆赶去。树梢上如涟般滴着水珠,秦淮河笼罩在一层白雾之中,眼前的万物都看不真切。
红馆是金陵城达官显贵的顶级去处,坊间传闻这座九层高的朱红色楼台连门槛都比寻常人家高一些。二十八年前,年幼的嘉靖皇帝以地方藩王身份入主天子之位,即位之初,曾为改换父母的问题与权倾天下的四朝老臣杨廷和争执不下,群臣哗然。嘉靖幸得小小南京礼部侍郎张璁相助才赢,而张璁那封名震天下的“继统不继嗣”上疏便是于红馆内写就的。那是金陵城的辉煌时代,那时罗恒也年轻,佩服这位少年天子即便立于九天之上,亦不嫌弃出身根本,除旧立新,天下幸矣。反观今日朝政腐朽,前尘种种如过眼云烟,令罗恒唏嘘不已。
雨点为红馆内的鼓点伴奏。
罗恒拘谨地踏入门槛,一位衣着华贵的歌姬微笑着迎上来,领着他往里走。
厅中彩灯通明,不闻窗外雨声,已有许多官员在此等候,言笑晏晏,都是熟人面孔。罗恒不愿引起别人注意,连忙低下头,靠着墙边往里绕,忽的被一具肥胖的身子拦住,抬头一看是顶头上司钱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