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981年(第3/6页)

埃利斯当然也希望如此。他希望能与简结婚,与她共度余生。可他必须等到此番任务结束,又不能对她明说,于是只能说些诸如“我还没准备好”以及“我还需要时间”之类的话,而这些含糊之词总是激怒她。在简看来,死心塌地爱一个男人达一年之久,却得不到任何承诺,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她这样想当然情有可原。可如果今天的计划进行顺利,一切便可以走上正轨。

刮完胡子,埃利斯用毛巾将剃须刀裹起来,放进抽屉,在简从淋浴间出来后走了进去。两个人居然没说话。他想,这样做太愚蠢了。

埃利斯淋浴期间,简煮了咖啡。他迅速穿上一条褪色的牛仔裤,套了一件黑色T恤衫,隔着那张红木小桌坐在简对面。简为他倒咖啡,然后说道:“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行,”他迅速说道,“午饭时间谈吧。”

“为什么现在不行?”

“我没时间。”

“难道拉赫米过生日比我们的关系还重要吗?”

“当然不是。”埃利斯听到自己语气中的恼怒。一个声音在警告他:温和一点,不然你可能会失去她。“可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既然答应了,就得信守承诺,这很重要。至于你我是现在谈还是迟点再说,又有什么要紧的?”他说。

简的表情突然凝固为一股倔强。埃利斯熟悉那个表情:每次简做出决定,而旁人又试图将其左右时,她便是这样一副神情。“现在就谈,这对我很重要。”

一时间,埃利斯很想将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她。然而这并不是他预想的方式。他没有时间,他脑子里惦记着其他事情,而他还没有准备好。晚点再谈会好些,到时两人都会轻松些,而自己也可以告诉她,巴黎的工作已经结束。于是他说:“你这是胡闹,我不喜欢被逼就范。晚点再谈吧,现在我得走了。”说着他站起身。

埃利斯向门口走去,简开口道:“让-皮埃尔想让我跟他一同去阿富汗。”

这个消息全然出乎意料,埃利斯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你说真的?”他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

埃利斯知道,让-皮埃尔也爱着简。喜欢简的男人多着呢:这么有魅力的女人,这种情况也在所难免。然而,毕竟没几个够得上埃利斯的对手,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直到这一刻。埃利斯重新镇定下来,说道:“干吗要跟着个懦夫跑到战区去?”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简言辞激烈,“现在说的可是我的人生。”

埃利斯摇摇头,一脸难以置信:“你不能去阿富汗。”

“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爱的是我。”

“那也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至少她没有说“不,我不爱你”。埃利斯看看表。这太荒谬了,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可以把简想知道的统统告诉她。“我不想这样。”他说,“这可是我们的未来,草率不得。”

“我不会一直等下去。”她说。

“我没有让你无休止地等下去,只希望你能再忍耐几个小时。”他摸摸她的脸颊,“就几个小时,我们还是不要争了。”

简站起身,用力吻了一下埃利斯。

他说道:“你不会去阿富汗,对吧?”

“我不知道。”简平静地说。

埃利斯努力带出一丝笑容:“至少午饭前不会去吧?”

她笑着点点头:“不会。”

他许久望着她,然后出了门。

香榭丽舍大道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游客与晨练的当地人。温暖和煦的春日阳光下,这些人如同圈中的羊群挤来挤去。路边的咖啡店全部满座。埃利斯带着从便宜箱包店买来的背包,站在既定的地点附近,看上去像个一路搭便车游欧洲的美国人。

他真希望简没选在这天早上跟他摊牌,现在她肯定正生着闷气,到时见面肯定难免一通发火。

没办法,他也只能好生安慰,帮她顺顺气了。

他暂且将简的事情放在脑后,专注于眼前的行动任务。

至于拉赫米的这位“朋友”——也就是那个小型恐怖团伙的资金来源,他的身份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个热爱自由的土耳其富豪,出于政治或个人原因,决定诉诸暴力,以对抗军事独裁及其幕后支持者。真若如此,埃利斯倒会有几分失望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他就是波利斯。

波利斯在埃利斯活动的那些圈子里可是个传奇人物:不管是革命派学生当中,还是巴勒斯坦流放者之间,或是兼职政治学讲师、粗制极端主义报刊编辑、无政府主义者、亚美尼亚人或者激进素食主义者之中,此人都是赫赫有名。据说他是苏联人,为克格勃效力,愿意支持任何针对西方的左翼暴力行动。很多人怀疑“波利斯”其人是否真实存在,尤其是那些试图获取苏联资金支持而未果的人。然而埃利斯却时不时注意到,某个团体数月以来一直只是发发牢骚,抱怨连台复印机也买不起,突然间却对钱的事情讳莫如深,而且变得十分警觉。在此之后不久,便会有绑架、枪击或炸弹爆炸事件发生。

埃利斯认为,苏联人肯定在花钱支持诸如土耳其异见团体这样的组织:花钱少,风险小,还可以制造麻烦,机会难得。况且,美国也在中美洲地区注资支持绑架与杀人,苏联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美国人做得更缜密。做这一行的,钱当然不会存在银行账户里,也不会用电汇,肯定有人带现款交易。由此推断,一定会有一个“波利斯”这样的人存在。

埃利斯很想会会这个波利斯。

10点30分,拉赫米准时从他身旁经过。他身着一件粉色“鳄鱼”牌T恤,褐色的长裤熨得十分平展,看上去有些烦躁。他急切地扫了埃利斯一眼,然后把头扭开。

埃利斯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保持着十几码的距离,这是事先商量好的。

前面的一家路边咖啡馆里坐着佩佩·戈齐。他身形健硕,略显肥大,一身黑色丝绸套装,仿佛刚刚做完弥撒归来——这种可能性很大。他膝头摆着一只大手提箱,站起身,差不多来到埃利斯身旁的位置,路人也看不出这两人究竟是不是一起的。

拉赫米朝前面凯旋门的方向走去。

埃利斯注视着佩佩走出自己的视线。科西嘉人有着强烈的自卫本能:他会趁旁人尚未留心时看看自己是否被人跟踪——一次是在过马路的时候,他可以一边等待红绿灯变化,一边自然而然地回头沿路张望;另一次是经过转角的商店,他可以利用斜角的玻璃观察身后的行人。

埃利斯很欣赏拉赫米,对佩佩却没什么好感。拉赫米为人诚挚,而且很讲原则,他干掉的那些人兴许真的是罪有应得。佩佩则完全不同。他干这个完全是为了钱,那副卑劣而愚蠢的德性,恐怕做正经买卖很难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