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5页)

他翻动着一页页纸张,只需读几个字便能回想起那一整天、一整周、一整场战役。日记的开头很轻松,带着几分冒险精神、几分自觉;接下来便是幻想破灭,忧郁、凄凉、绝望和自我毁灭。那些无情的词句让记忆再次变得栩栩如生:“该死的阿尔文斯就是不从直升机里出来,既然那么盼着脱离共产主义,为什么不奋起一战?话说回来,我想约翰逊上尉一直都是个浑蛋,然而被自己人的手榴弹炸死,这样的死法也未免太过惨烈。”后面还写道:“女人的裙子里藏着来复枪,孩子的衣服里藏着手榴弹,我们能怎么办?投降不成?”最后一篇写道:“这场战争的问题在于我们被变成不义之师,成了坏人。所以年轻人才躲兵役,所以越南人才不反抗,所以我们才杀死那么多妇女儿童,所以部队将领才会对政客撒谎,所以政客才会对记者撒谎,所以报纸才会对大众撒谎。”在那之后,他的想法变得太过强烈,诉诸笔端已远远不够;而他的罪恶感也日渐加深,在文字中根本无法找到救赎。似乎在他看来,必须花上整个后半生的时间才能弥补自己在战争中犯下的错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当他历数自己后来投入监狱的杀人犯,拘捕的绑匪、强盗和投弹分子,与他当年在越南、老挝和柬埔寨投下的无数炸弹、发射的无数弹药相比,根本显得无足轻重。

埃利斯明白,这样太感情用事了。当他从巴黎回来,好一阵子回想着这份工作如何毁了自己的生活时,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他决定停止为美国的罪恶寻找救赎。可是这次……这次不同。现在有机会为弱小者伸张正义,奋起反抗撒谎的军官、强大的财阀和愚蠢的记者;不光是抗争,不光是出力,而是要真正改变现状,改变战争的走向,改变国家的命运,为了更为广义的自由奋起一搏。

还有,就是为了简。

光是再次见到她的可能便已使他重新燃起热情。就在几天前,想到她身处的危险,他还可以将之抛诸脑后,继续翻页读杂志。而现在,他甚至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她。他想知道简的头发是长是短,身材是胖是瘦,她对自己所做的选择是否满意,阿富汗人是否喜欢她,还有就是最重要的——她是否还爱让-皮埃尔?“听我一句,”吉尔说,“打听一下她过得怎么样。”聪明的吉尔。

终于,他想到了珮朵。我尽力了,他对自己说;我真的尽力了,而且也做得不错——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成功。吉尔和伯纳德会给她所需要的一切关怀,她的生活中没有我的位置。没有我,她会更开心。

埃利斯合上日记,把它放回箱子,然后拿出一个廉价的小珠宝盒。盒里放着一对黄金小耳环,每一只中间都镶嵌着一枚珍珠。耳环原本是想送给一个小姑娘,她双目有些斜视,胸部平平。是她让埃利斯明白了这世上根本没有禁忌。耳环还没送出,姑娘就死了——在西贡一间酒吧被一个喝醉了的士兵所杀。埃利斯没有爱过她——喜欢与感激而已。那对耳环原本是告别的礼物。

他拿出一张空白卡片,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思索片刻后,埃利斯写道:

致珮朵:

好吧,你可以穿耳洞。

爱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