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5页)

而只要除掉埃利斯,让-皮埃尔就可以对马苏德下手。

正午接近阿斯塔纳之际,让-皮埃尔思忖着对埃利斯下针会不会有困难。一想到对病人下死手这么令人不耻的行径,他实在不清楚自己会做何反应。当然,他曾经目睹病人死去;但即便如此,他也被无能为力的无奈与悔恨所折磨。面对无助的埃利斯,手里握着针管,他会不会如麦克白一般受到疑虑的拷问,或者像《罪与罚》的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那样犹豫不决?

他们穿过桑加纳,经过那里的墓地与沙岸,沿河湾的道路而行。前方是一片农田,山坡上有一簇房舍。一两分钟后,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穿过田野朝他们跑过来。他没领两人上山坡进村子,而是带他们来到田边的一处大房子。

此时的让-皮埃尔没有疑虑,没有犹豫。心中只是一阵紧张的恐慌,犹如大考将至。

他从马背上卸下医药包,把缰绳交给男孩,接着走进农舍的庭院。

二十几名游击队员散栖于院中各处,一个个蹲坐着,瞅着空气发呆,带着当地人特有的坚韧与耐性等待着。让-皮埃尔四下看了看,马苏德没在,但他的两名贴身副手在。埃利斯在树荫遮蔽的角落里,枕着毯子躺着休息。

让-皮埃尔在他身旁屈膝蹲下。由于中枪,埃利斯显然经受着疼痛的困扰。他后背朝天趴着,神情凝重,牙关紧咬着。他面色苍白,额头上沁着汗珠,呼吸急促。

“很疼吧?”让-皮埃尔用英语问。

“真他妈会说话。”埃利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让-皮埃尔掀开毯子。游击队的人已经剪开了伤口周围的衣服,凑合着包扎了。让-皮埃尔除去原先的包扎,一看就知道,伤得不重。埃利斯大量失血,子弹依然卡在肌肉里,疼得他死去活来,但至少没伤到骨头或者主要血管,很快就可痊愈。

不,不会,让-皮埃尔提醒自己。他再也没机会痊愈了。

“我先帮你止痛。”

“太好了。”埃利斯急切地答道。

让-皮埃尔重新把毯子给他盖上。埃利斯背上有个大伤口,形状像个十字,让-皮埃尔好奇它的由来。

怕是再也无从知道了。

他打开医用包。马上就要杀掉埃利斯了,他想。我从未杀过人,连失手误杀都没有。当凶手是种什么感觉?世界上有许多人每天都在做着这样的勾当:男人杀妻,女人弑子,杀手害政客,窃贼杀房主,刽子手处决杀人犯。他拿起一支大号的注射器,向里面添加洋地黄:药品都是小瓶装的,要用掉整整四瓶才够致命。

眼看着埃利斯送命会是什么感觉?最初的反应是加快心率,对此埃利斯会有所察觉,他会感到焦虑不适。紧接着,毒素会扰乱心脏的跳动规律,每正常跳动一次,之后都会出现微颤,他会觉得恶心。最后心跳完全紊乱,上下心室“各自为政”,让他在痛苦与惊慌中丧命。当他痛苦得大声叫喊,求我救他时,我会怎么做?告诉他我想要他的命?他会猜到是我下了毒?我会在他身边悉心抚慰,减缓他的痛苦?放松,只是普通的止痛药副作用而已,一切都会好的。

针剂已经准备好。

我能做到,让-皮埃尔下定决心。我会杀掉他,此后的我会是怎样的下场,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捋起埃利斯的上臂,习惯性地用酒精给皮肤消毒。

就在此时,马苏德赶到了。

让-皮埃尔没有听到马苏德靠近的声音,他仿佛是凭空蹦出来一样,吓了让-皮埃尔一跳。马苏德的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医生,我吓到您了?”说着,马苏德屈膝贴近埃利斯耳边,用法语说:“我已经考虑过美国政府的建议。”

让-皮埃尔僵在那里,右手还握着注射器。什么建议?这是怎么回事?马苏德毫不避讳,仿佛让-皮埃尔亦是他的亲信之一。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算是;不过埃利斯呢……埃利斯兴许会建议私下交谈。

埃利斯强打精神,一只胳膊肘支撑起身子。让-皮埃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而埃利斯却道:“往下说。”

他太累了,让-皮埃尔想,如今一身伤痛,哪顾得上什么保密安全。再说,和马苏德一样,他没什么理由怀疑我。

马苏德道:“提议很好,只是我一直在想,我如何才能办到。”

当然了!让-皮埃尔意识到,美国人派个中情局的高级特工来,肯定不光是教几个游击队员炸桥爆洞这么简单,埃利斯是来谈判的!

马苏德继续道:“必须把这个骨干训练计划向其他区域的游击队领袖进行解释。这可不容易。肯定会有人起疑,如果是由我提出的话更是如此。依我看,一定要由你来提,告诉他们你的政府开出的条件。”

让-皮埃尔聚精会神地听着。跨区域的骨干队员训练计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埃利斯略带吃力地答道:“我乐意效力。但你要把他们集中起来。”

“可以。”马苏德笑了,“八天后,我召集所有的反抗军领袖开会,地点就在五狮谷的达戈村。今天我就派人送信,就说美国政府的代表已经到达,与大家商量武器供给的事情。”

开会,武器供给。让-皮埃尔已经摸出了这宗交易的门道。但他该怎么做?

“他们会来吗?”埃利斯问。

“很多人都会来,”马苏德答道,“西部沙漠区的战友来不了。那边太远,而且对方也不认识我们。”

“那卡米尔与阿齐兹,就是我们最想见的那两个呢?”

马苏德耸耸肩:“那就得看真主的安排了。”

让-皮埃尔兴奋得直打哆嗦。这可是阿富汗抗争史上最为重要的事件了。

埃利斯拽过一旁的背包,在里面一阵翻腾。“我兴许能帮助你说服他们。”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两个小包裹,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块长方形的黄色金属片。“金子,”埃利斯道,“一片大概值五千美元。”

这可不是小数目:五千美元比阿富汗人均年收入的两倍还多。

马苏德接过一块掂量掂量,然后指了指方形中间刻着的人像问:“那是什么?”

“那是美国总统的印章。”

这招儿够高明,让-皮埃尔暗自道,用金子引游击队的头目上钩,引起他们的好奇,促使其来与埃利斯会面。

“你说这些能说服他们吗?”

马苏德点点头:“我想他们会来的。”

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么,让-皮埃尔想。

突然间,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了。马苏德、卡米尔与阿齐兹,他们是整个反抗组织的核心领袖。这三人在八日后将于达戈村碰头。

必须通知安纳托利,这样就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