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4(第2/4页)

艾迪亚的葡萄酒商品区有一扇后门,通向一条小街,我毫不迟疑地穿过那道门,左转。这是一条单行道,我急步朝着车行的逆向走。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能朝逆向走,这样你至少可以看到杀手逼近。

我察看前方的道路,心知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筹备完善的复仇计划。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无论走到哪里,一部分的我总是在思考最佳脱身路线,我脑袋深处总是有个看不见的脱逃程序在运行。当时我最大的后悔,就是没把枪带在身上。

之前我猜想,出去喝一杯咖啡,跟医生简短会面一下,然后搭出租车回家,顶多只要半小时。于是我的枪就留在公寓里的保险柜里。我大概是变得松懈了。此刻就算我看到他们迎面而来,也其实做不了什么。

我首先就是要回家,把那个该死的保险柜打开,拿出我的枪。我右转,迅速走过一个街区,左转,来到我要找的圣奥诺雷郊区街—沿着这条路不远处,就是爱丽舍宫。开着那辆出租车的希腊人或阿尔巴尼亚人,都应该会晓得这是全巴黎最安全的一条街道—屋顶上有狙击手,整条路二十四小时都有反恐监控。此时我才终于觉得比较安心,赶忙招了一辆出租车。

我请司机紧靠着我那栋公寓的后门停下,迅速打开车门,蹲低身子,打开钢板门的锁进去,没让任何人看到我。那个司机觉得我疯了—但反正在他的宗教观念里丢石头砸死通奸罪的女人被认为是对的,所以我想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我把门甩上,跑过地下车库。这栋石灰岩建筑物是库西耶伯爵于1840年代盖的,曾经是一栋宏伟的大宅,后来沦为废墟,到去年才翻修成为公寓,我租下了一楼的其中一户。虽然这户很小,但通常像我这样的人是绝对租不起的,不过我的经济状况改变了—比尔·莫道克三年前死了,当时我正短暂出差到意大利。

没有受邀去参加葬礼,让我觉得很难过。我只收到一封格蕾丝寄来的短笺,通知我比尔猝逝,说已经下葬了。这就是我的养母—嫉妒我到最后一刻。几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律师寄来的信,说比尔的那些公司—由一个境外信托管理—都留给了格蕾丝。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他们是结缡四十年的夫妻。那封信里说,虽然遗嘱中没有让我继承任何东西,但格蕾丝决定要拨出足够的钱给我,每年会支付八万美元。虽然没有明讲,但意思很明显:她相信这样就结清对我的责任了。

几乎整整两年后,格蕾丝也死了。她两年前的无情表现,让我不觉得有任何义务,于是也没回格林威治镇的那个古老圣公会教堂,去参加那场盛大的社交葬礼。

再一次,我又是孤单一人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我忍不住微笑,想到两年的差异有多么大:要是他们死亡的顺序颠倒过来,我知道比尔会留下大笔遗产给我。但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格蕾丝把所有财产留给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要以她的名字重建古典大师展览馆。

这个消息是同一个律师写信告诉我的,他还提起有一件关于比尔遗产的小事必须完成。我跟他说等我下一次回美国,会去他纽约的事务所拜访—然后差不多就忘了这件事。格蕾丝遗赠的支票还是照样每年会寄来,这表示我可以过得很优裕,远远不是政府退休金能供得起的。

最实质的优点,就是巴黎的这套公寓,这会儿我迅速穿过大宅里原先的厨房—现在已经改建为机房—然后爬过防火阶梯,走向我那户公寓。我打开电梯旁一道隐秘的门,冲进了那个小小的门厅。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是我七十岁的邻居丹努塔·弗黑夫人,住在这栋大宅里最豪华的一户。她是一位贵族企业家的遗孀,总是打扮得干净利落,而且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让其他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像是第三世界的人。

她看到我舌头舔着发干的嘴唇,衬衫下摆翻出来。“出了什么事吗,坎波先生?”她用她那种很难懂的上流社会法语问。

她以为我名叫彼得·坎波,是个正在休长假的风险基金的经理人—我想能在我这个年纪住得起这栋公寓,又不必工作,唯一可能的职业就是这个了。

“没事,夫人—只是担心我没关掉烤箱。”我撒谎说。

电梯来了,她进去,我打开那扇钢芯门的门锁,进入我那套公寓。我把门闩上,没开任何灯,匆忙朝里走,经过的客厅里有美丽的凸窗,有一小批逐渐茁壮的当代艺术收藏。比尔若是天堂有知,应该会很高兴的。

在黑暗中,我打开更衣室的一个衣橱,朝一个小小的嵌地式保险柜输入密码。里头有一大笔现金、一沓纸、八本不同姓名的护照,还有三把手枪。我拿出一把使用9毫米口径子弹、装了加长枪管的格洛克手枪—三把中最精确的一把—检查了一下枪机,又抓了一个备用弹匣。

我把枪插进腰带里,思索着一路回家时不断在我脑袋里面回荡的问题:如果是那些希腊人,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理论上,我想得到的就是那些俄罗斯人刚好发现一些东西,于是交给了这些希腊人,一方面是看在以前合作的分上,另外一方面,当然也拿到了一大笔钱。

或者我在瑞雪卢私人银行里犯了什么小错,于是马可斯·布榭告诉了他的客户,因而追查到我是谁?但无论是哪个情况,那些希腊人是如何追到巴黎来的?老天在上,我是用完全不同的身份住在这里的啊。

有人敲门,声音坚定而明确。

我没回应。我早知道敌人要进入这栋建筑物不会太难—门房弗杭索瓦是个爱诉苦的中年男子,他老是让前门开着,自己跑出去开发当奴才的新招数。他大概才刚听到弗黑夫人搭电梯下去,就冲到街上告诉礼车司机,而且大惊小怪地伺候半天,好确定自己会登上她圣诞节的送礼名单。

我毫不犹豫,完全照着以往的训练做—迅速而安静地走向公寓后方。经验丰富的杀手会采用的一个策略,就是按门铃之前,先在门上贴两三盎司的塞姆汀塑料炸药。

接着杀手会找掩护—在我家的话,那就是进入电梯里—然后用手机引爆炸药。一架泛美航空的103号班机曾被八盎司的塞姆汀炸得坠毁在苏格兰的洛克比,所以你就可以想象,两三盎司的塞姆汀会对一扇钢制门和凑在窥视孔上的人造成什么伤害。

我穿过厨房,抓了一件外套好遮住那把格洛克手枪,然后走向客房。这栋建筑物还是库西耶伯爵的大宅时,他的仆人们会使用一台手摇式升降机,把餐点从厨房送到用餐室。这个升降梯的出口当时就在餐具室里—也就是现在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