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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过大的声音现在却降成了悄悄话一般。我译入法语的声音也随之变小。
“你碰巧是图西族人吗,先生?”他盯着迪德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他依次问了每一个代表这样同一个问题,然后又同时对他们三人问这个问题。他们是图西族人吗?中非的胡图族人?雷加族人?福雷诺族人?南德族人?或者跟他一样是希族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现在就离开这间屋子。立刻。马上。不要见怪。”他演戏一般地指着敞开的落地长窗。“走!再见,先生们!感谢你们来访。请寄张账单给我,我会支付你们的相关费用。”
没人动一下身子,除了好动的哈贾。他转动眼珠子,看看他这两个不和的同伴,看了一个又看另一个,样子很滑稽。
“是什么让你们不走,朋友们?不要不好意思,现在就走!你们的漂亮飞机还在外面。它的双引擎很可靠,正等着免费把你们送回丹麦呢。你们滚开,滚回家去,没人会说闲话。”
突然,他笑了,笑得那么灿烂,完完全全是非洲人最最灿烂的笑容。这微笑将他爱因斯坦式的面孔一分为二,而我们的三位代表也面露微笑,放松地跟着他放声大笑,其中哈贾笑得最大声。佩雷·安德雷也懂得耍这种把戏,即在听众们最没预料到的时候突然把你从炙烤架上放下来,让你感激他,想跟他交朋友。连麦克西也在微笑。菲利普,“海豚”与塔比齐也在微笑。
“但是,在另一方面,如果你来自基伍,无论来自基伍北部、南部或是中部,”——他过大的声音像是在豪爽地欢迎我们——“如果你是一个真正敬畏上帝的基伍人,你热爱刚果,而且依然希望在一个正派、高效的金沙萨中央政府的领导下热爱刚果;如果你想把卢旺达屠夫兼剥削者永远地赶出国境线,那么请你待在你现在坐的座位上。请留下来,跟我谈谈,也互相交流一下。让我们,亲爱的兄弟们,确定我们的共同目标,决定如何才能最好地实现这一目标。让我们在上帝的光辉下,沿着团结、和解与包容的‘中间路线’前进!”
他停顿了一下,考虑着遣词用句,然后想起了些什么,又继续说道:
“啊,或许有人告诉你们,穆旺加扎是个危险的分裂主义者。他野心勃勃,想分裂我们都热爱的刚果,将它一点一点地喂给边境对面的那群豺狼。但是,我的朋友们,我比金沙萨自己还要忠于我们的首都金沙萨!”现在他的嗓音很高了,但还会更高,等着瞧。“那些没有军饷的金沙萨政府军抢劫我们的城镇村落,强暴我们的妇女,我比他们更忠于国家!我忠于国家,所以我比金沙萨更想把我们的事业做得史无前例的辉煌。我想给我们带来和平,而不是战争。我想给我们带来圣餐,而不是饥荒。我要为我们建造学校、道路与医院,恰当地治理我们的国家,而不是腐败透顶,给国家带来沉重的灾难!我想遵守金沙萨许下的所有承诺,我甚至想保留金沙萨中央政府!”
他给我们以希望,萨尔沃。
汉娜正吻着我的眼睑,给我以希望。我双手抱着她那精雕细琢犹如艺术品的头部。
难道你就不能理解希望对于刚果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爱你!
那些可怜的刚果人心里痛极了、苦怕了,他们不再相信有什么可以医治他们的痛苦。如果穆旺加扎能激起人们的希望,每个人都会支持他。如果不能,战争就会继续,继续,而他也会成为刚果人走向地狱之路上又一个表现拙劣的预言师。
那么就让我们期望选民们能弄清他的政治主张,我虔敬地说道。
萨尔沃,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只要现任政府执政,任何选举都将是完全腐败的,都对改变局势无能为力。没被收买的人只会投票给本族候选人,选举结果会被窜改,局势会更紧张。我们首先要稳定、诚实,然后才能举行大选。如果你听过穆旺加扎的演讲,你会同意这一点的。
我更愿意听你说。
她的双唇离开了我的眼睑,脑子里搜寻着更实在的东西。
我想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怪兽身上带着一支魔法棒。魔法棒太重了,除了怪兽自己,一般人都拿不动。
不,汉娜,这些宝贵的知识我记不起来了。她是在讲已逝的让人同情的蒙博托将军,扎伊尔的最高统治者与摧毁者。就我所知,迄今为止,蒙博托是汉娜惟一痛恨的人。
嗯,穆旺加扎也有一支魔法棒,就跟怪兽的那支一样,只是它是用特别挑选的木材制成的,很轻。他走到哪里,魔法棒就带到哪里。任何相信“中间路线”的人都可以拿起它,发现称王之旅是何其简单。当穆旺加扎死后,你知道这支魔法棒会怎样吗?
它会帮穆旺加扎走向天堂吧。我把头放在汉娜的小腹上,昏昏欲睡。
萨尔沃,不要闹了。基伍湖畔将新建一座非常漂亮的“统一博物馆”,以纪念统一而自由的基伍成为刚果之骄傲的那一天。而这支魔法棒会放在里面,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参观。
汉娜说的那支魔法棒就在这里,正是那一支。它正放在我们身前铺了绿色台面呢的桌子上,简直就是英国下议院议长权杖的缩小版。三个代表已经仔细观察了它上面的魔法花纹,也拿在手上试了试轻重。对老弗兰科来说,它是一件意义重大的物品,但到底是哪种重大意义呢?对于哈贾而言,它只是一件商品而已。他们用什么材料来制作这支魔法棒?它真的有魔力吗?我们能以更低的价格卖一支给他们吗?迪德纳的反应较不易让人读懂。它会给我们部落人民带来和平与平等吗?我们部落的巫师会认可其魔力吗?如果我们发动战争将它夺过来,它会保护我们不受弗兰科那些人的袭扰吗?
麦克西将他那把椅子挪歪了一些,好让双腿能够伸展开来。他闭着双眼,向后倚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脑后,就像一个运动员在等候上场。我的拯救者,长着卷曲白发的菲利普,则如同一个乐队指挥,面带微笑,一言不发。我断定,他的脸长得就跟那位英国演艺界常青树一样,看上去在三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但观众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具体多少岁。塔比齐与“海豚”如果真在听我的翻译,他们是一点儿情感也未外露。就跟我对安德雷的演讲十分熟悉一样,他们对穆旺加扎的演讲也是了如指掌。通过对比,我发现三个与会者的反应各不相同。由于穆旺加扎正用斯瓦希里语慷慨陈词,他们不得不听我用情感色彩不那么强烈的法语翻译一遍。哈贾像个学者,带着自己的判断能力在听;迪德纳听得若有所思,对穆旺加扎前面说过的每个单词都思考一下;而弗兰科则听得双拳紧握,时刻准备将这第一个批驳他的人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