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四个孩子(第2/5页)
比如说,古峨伦典如果认为野之宫占卜出的内容非常重要,他认为算得准确,那么这个占卜就可以说非常灵验了。对吧?”
树林之中,连接时计馆的那条窄小的土路上,积满了雨水,十分难走。福西焦虑不安,担心车子引擎不知何时又突然故障。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安地穿过去,当回到那所宅院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十分,刚过晚饭时间。临走时伊波告诉了吃饭时间。
在“新馆”大厅的晚餐桌上,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时计馆的当代年轻主人。
古峨由季弥正是福西心中猜想的那种美少年。
这位白睡衣上套着一件淡蓝色长睡袍的少年,除个子略高一点之外,无论是乌黑蓬松的长发,还是连一个雀斑都没有的、白中透青的美的皮肤,以及溜肩的纤细身材,哪一点都宛如少女一样,前天晚上福西在大门外看到的正是他。把他错当成少女的鬼魂也是自然的。
纱世子把两个客人介绍给由季弥,他坐在正面的椅子上,没有站起来,只是淡淡一笑。尽管他面颊有些削瘦,但走近后仔细一端详,这张脸真是美得无法挑剔。据说他是古峨伦典堂弟的儿子,所以和母亲时代并无血缘关系。可是这张脸上却带着一些昨晚在相片上见到的他姐姐永远的模样,如此看来,永远尽管十分像她的母亲,但身上确实也流着父亲伦典的血液。这倒成了证据。
“我从姐姐那儿听说了,”由季弥用呆滞的目光看着他俩说。他的声音清脆又细弱,语气却意外地沉着。
“你们坐蓝色的车子来的,昨晚轮胎坏了,回不去了,是吧。”
“是的。轮胎爆裂的事也是听姐姐说的吗?”
鹿谷这么一问,少年摇了摇头:“不,是纱世子阿姨说的。”
“噢,是吗?啊,见到你很荣幸。”鹿谷高声说着,大步走到少年跟前,“我叫鹿谷门实,你好!他叫福西凉太。”
“——凉太!”
少年小声重复着,在他那乌黑的瞳仁上,突然掠过一缕不安的神色。可是当鹿谷伸出手要才握手时,这神色便消失了。他歪了一下头,显得有点踌躇,接着又痛快地伸出了手。
“马渊先生的情况怎么样啦?”纱世子向鹿谷问道。
鹿谷一边坐入指给自己的椅子,一边回答说:“看来病情相当严重。您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呀?”
“是上个月初。”
“那时候感觉怎么样?”
“已经认不出我了,我解释了老半天他才明白。”
纱世子把手放在胸前,好像要调整一下呼吸。然后大声叹了叹气,“老人家以前非常结实,性格开朗,一向对我们很关心。可能由于阿智的先死,受了打击吧,从那时起突然变老了,现在可真惨。”
纱世子做菜的技术实在说不上高明。虽然各有所好,但整个口味太重,福西感到难吃。可是鹿谷却不住夸赞“好吃,好吃。”福西心里纳闷:鹿谷不像是那种阿谀奉承的人,可能是他有特殊的嗜好吧。
“伊波女士,”鹿谷撕着面包说,“那个占卜的先生在干什么呢?他吃晚饭吗?”
纱世子立即愁闷起来,她抚摸一下脸说:“今天从早晨起来就没见过他。”
“没见过?是不是他在自己房里?”
“到处都找过了,哪儿也没有。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报警。”
“哦,他已经痴呆了,会不会自己乱跑呢?”
“他很少外出不归的,昨天晚上起风雨又那么大。”
她把目光投向窗子,脸色比白天憔悴。也许身体状况欠佳吧,眼圈发黑。她无力地眨着眼睛,继续说:“不过,过去倒是有几次一个人跑到很远的地方,整夜没回来。所以还是等到明天晚上再说吧。”
别人交谈的时候,由季弥放下了刀和叉子,呆呆地注视屋顶的花吊灯和墙上的挂钟。别人的对话一停,他的目光又忽然回到餐桌上。鹿谷一开口,他又放下餐具,四处乱看。
福西发现这少年的动作有一定规律,他突然想,很可能少年的耳中把周围人们的对话全都翻译成了“姐姐的声音”吧。
饭后,咖啡上来的时候,一言不发的由季弥,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这是什么?”少年的目光注视着鹿谷的手。原来鹿谷又照例用桌上的餐巾纸摺起东西来了。
“这是一条鱼。”说着便把摺好的东西扔到桌子上。少年探出身去仔细看着,“噢,真像!”他的声音是那么欢快。
“我姐姐过去也非常会摺东西。”
“噢,是吗?”
“不过,我头一次见到这种鱼。”
鹿谷可能是来了兴致,他伸手把旁边的提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几张二十公分见方的彩色纸,这是他跑过极乐寺时走进文具店看到的一种纸。他觉得新奇,就买了回来。
“餐巾纸太软,怎么也摺不好。”他小声说着,又开始摺起新东西来。过了一会儿,桌上摆出了螃蟹、贝螺、星星、盔头虫……每个都是福西以前从未见过的复杂造型。那少年看到一个,就欢呼一阵,非常天真。福西不禁叹息。
鹿谷又摺出昨晚摺过的“沙漏”之后,稍稍想了一会儿,说道:“再摺一个我正在研究的独创的东西。”便动起手来。花了几分钟,摺出了一个四方的箱子,里边挂上一个长棍子,一时看不明白属于何物。
“这是什么?”福西这么一问,鹿谷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搔搔头,然后说:“我是想摺出一个带摆的钟来。”
福西心想这离成功似乎还相当远呐。不过口中却说“啊,不错。”就在此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构冗东西的由季弥忽然说:“都死了才好呢!”
鹿谷和福西吃惊地抬起头去看他。这时那少年粉红色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放在桌上的双手攥起拳头。
“你刚才说什么?”鹿谷问他。
少年似乎不想回答,把那双愤怒又悲痛的眼睛转向屋顶的中空。
“害怕孤独的姐姐,你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你说太寂寞了。钟表实在讨厌!
那些钟表……都死了才好呢!”
“你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嘛,本来嘛!”他的拳头颤抖起来,这颤抖由手臂扩展到全身。
“由季弥少爷!”纱世子慌忙跑到由季弥身边。她向鹿谷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又把手放在由季弥的肩上,“走,咱们回你的房间去吧,药已经准备好了。”
“啊,纱世子阿姨,我不……”
“噢,没关系,姐姐已经睡觉了,你也该睡了。”
“——嗯。”
少年稍稍点点头,站起身来。福西看着他,忽然一个遥远的片段记忆,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