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界江怪谈(第2/3页)
陈婆说着说着沁出两滴泪水来,她提起衣角抹了抹,接着又道:“这位客人的名字叫作张树海,他这人出手挺大方的,有那么一股子爽朗的劲头儿,对老太太那也客客气气,日子久了大家就熟谙起来。后来唠起家常嗑儿,我就问他还要在魁岭停留多久,他说自己是单身汉子,没什么牵挂的,哪里舒坦哪里就是他的家,似乎像是要长住下去的样子。小光这孩子命苦,从小他爹就扔下我们娘俩儿撒手西去,他跟着我没啥机会见世面,这回听到张树海聊起外头的玩乐事,心思就活泛起来。加上这旅馆客人稀疏,杂活我还能应付过来,他就没时没晌地跟张树海混成了堆儿。起初我是打心眼里挺高兴的,不是有这么句老话吗,跟着啥人学啥人。可是,后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们整天也不见个人影儿,常常是大清早才哈欠连天地回来,连口饭都顾不得吃倒头便睡。小光不但越来越瘦,而且脾气也急躁了,一点小事儿就跟我针尖对麦芒地又吵又嚷。我知道事有蹊跷,就去外头打听了打听,结果……结果不问不知道,原来张树海和小光跟当地一些不学无术的二痞子铆上了,整日昏天黑地地赌博,还抽上了大烟!”“这么说……陈光的赌资是这个叫张树海的人提供给他的?”杜少谦突然打断陈婆冗长的叙述,脱口道。
“当时我也问过小光这件事儿。”陈婆说,“要知道,俺们娘俩挣那一点辛苦钱,别说拿去豪赌,就连平日里的家用都紧紧巴巴。但小光好像根本不担心,他让我别管,说是输掉的都是张树海的钱,而且他还说张树海拿他当兄弟,这些钱不用还。这下我就更着急了,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老太太我活了一大把年纪,除了咱共产党打倒土豪劣绅让老百姓当家做主,我还真是没碰上过。”杜少谦疑问道:“如此说来,陈光输掉的这些钱真的就没有还给张树海?”
陈婆连连点头:“张树海非但没有让小光还,而且连提都不提。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有一天小光突然买了些酒肉吃食孝敬我,他跟我东拉西扯,说我辛苦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啦。因这之前他整日不见影子,我心下就怀疑起来,于是就问他是不是出了啥事,小光说啥事也没有,就是想让我给他讲讲这鸭绿江早年间的旧闻怪事,我虽说心里还是犯嘀咕,但也没咋多想。我记得小光那天晚上特别精神,不停地问这问那,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天都黑成熊皮样了他也不肯回屋睡觉,最后还是我硬给他撵走的。”杜少谦说:“陈婆,您老务必帮我认真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你都跟陈光讲了什么旧闻怪事?这或许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您先不要急着回答,仔仔细细地想,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陈婆回道:“老太太我打出生就长在这旮儿,几十年下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些囫囵事儿就跟身子的痦子一样,我心里清楚得很哩。别看我一把年纪啦,人还没糊涂到杜科长说的那个地步。”她瞄了两眼杜少谦,接着说道:“这鸭绿江是咱中国人和朝鲜人的界江,浩浩荡荡流出一千六百多里出去,水里头难免有些啥不寻常的物件儿,要说最怪的,那就属一种叫‘毛毛撑’的玩意儿,邪乎得很哩!”“毛毛撑?”我插嘴道,“这名字实在是蹊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婆说道:“顺着魁岭朝西走不了多远,江上的甩弯处有片礁石区,这些稀稀拉拉的礁石列成一条粗链子横在江中,站在高处看过去,右岸的山头就像个旱烟口袋,那些碎石就似旱烟口袋的链子,所以咱魁岭的乡亲都管那旮儿叫烟袋链。这毛毛撑只在这地界儿出没,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反正花白花白地漂在江面上,就像一床厚厚的棉被似的。它早晨的时候吐着泡沫子,到了中午身上就开始长起黑毛来,那毛撑起来足足三尺多高,耸起来跟刺猬一模一样。可是不知为啥,但凡那些长毛撑起来,这江上的白鹭、水鸹子啥的就往上头落,怪的是,落上就飞不起来了,就像被糨糊粘住了。等到所有耸起的黑毛都落满了水鸟之后,这毛毛撑‘砰’的一声卷成个团,再看江面上顿时喷出去一股子一股子的血赤连浆,那百八十只的水鸟就这么报销咧,然后,毛毛撑翻出两个浪花沉入江底。”
我听得直咂舌:“陈婆,那现在这毛毛撑还能经常看到吗?”陈婆摇头叹息:“那物件已经好些年不见踪影哩!据说上次出现还是三十多年前,当时咱这大东北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他们扶持溥仪皇帝建立了满洲国,说啥满洲国不是中国,我们都是满洲人,还在这界江修建了一座水丰发电站。当时的工程征用了几十万人,没日没夜地干活儿,结果有一天早晨,被抓去干活儿的乡亲们就看到毛毛撑浮出了水面。有两个日本鬼子不信邪,乘着小船非要弄清这物件儿是个啥,没想到碰到毛毛撑就给粘住了,怎么着也下不来。岸上的鬼子一看不妙,就将歪把子机关枪里塞足了子弹,铆足了劲儿地扫射,不想这毛毛撑立马就卷成了团,两个鬼子顿时被裹得血肉横飞!后来,鬼子们又拉来两口大炮铺天盖地地轰炸,八成是打中了毛毛撑,这物件儿惨叫两声,听起来像耕地的大牤牛。可是,等着风平浪稳之后,那物件却早就没了影子,只剩下江上漂浮着一片片绿汪汪的东西,看起来跟油菜似的,没多久江面漂起了一层白花花的死鱼。有那不知天高的人捞上鱼来回家吃,第二天就全身腐烂,流出来的脓水就跟那绿汪汪的油一个模样。所以,这毛毛撑和那苇塘枯井里的大哼哼是这魁岭的两大怪,提起来这旮儿的乡亲没人不晓得。”
杜少谦沉吟片刻,又问道:“除去毛毛撑这件事,您老那晚还跟陈光提到了什么?”陈婆未假思索就脱口而出:“再就是‘龙宫采木’这件事,小光似乎对这个挺有兴趣,我记得他听得出神,连麻油灯着光了他都浑不知觉的。”杜少谦连忙道:“龙宫采木?也是跟这鸭绿江有关吗?请您老赶快细细说来。”陈婆说:“就在那烟袋链下游不远处,有处水流较急的地界儿名叫响水亮子。听老辈儿的人唠叨,早年间每逢六七月下大雨的光景,江水暴涨的夜间,在雾气蒙蒙的响水亮子那旮儿,往往能看到满江的火烛,红彤彤的焰子伸出一丈多高,然后还能听到好多木排顺流而下的震天响动。乡亲们不明白其中的因由,都说这是渤海龙宫派出的虾兵蟹将前来鸭绿江流域采木修建海底宫殿。这些自然都是谣言,哪里有啥龙宫采木之说?但是这响水亮子确实与鸭绿江其他的流域不同,不知道是因为水流还是别的啥原因,反正每年的这两个月,途经那旮儿的老蚌又大又多,据说每只老蚌里都藏着一颗美人湖。”“美人湖是啥玩意?”我禁不住又插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