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

第二天早晨我就拨通了阿尔曼-林普金出版社的总机。

我被转到了负责心理学图书的收稿编辑那里。这是一位非常友善的女士,她认真听完我的话,就把他们档案部门的电话告诉了我。她说韦德教授在学术界是一个名人,所以他的书稿创作方案可能还有存档,特别是考虑到当年还不存在电子邮件,与作者之间的来往都是通过信件完成的。

但是我在档案部门并不走运。接我电话的人说,没有管理层的允许,他不能和媒体通话,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又去找了之前那位编辑,向她讲了我在档案部门的遭遇之后,又一次列明了我想要调查的疑问:韦德的创作方案是否真的存在?他是否提交过完整的书稿?还有这本书为什么没能出版?我施展我全部的个人魅力,这似乎奏效了——她答应会尽量去解决我的问题。

我并没有抱太高期待,不过两天之后编辑给我发来了邮件,告诉了我她的发现。

韦德是1987年7月寄去的创作方案,其中包含了书的第一章。他在创作方案中提到,书稿已经完成,可以提交了。8月,也就是一个月后,出版社寄给了他一份合同。合同中有一条规定是韦德可以从11月开始与一位编辑合作修改文稿。但是到了11月,教授要求宽限几个星期,说他想在假期的时候再把稿子打磨一遍。出版社同意了他的要求,但之后悲剧就发生了。出版社从未收到过完整的书稿。

邮件的附件里有一份创作方案的副本,是原打字机稿的扫描文件,有将近50页。我立刻去打印,看着纸页一张张被打印机吐出来,落在托盘上。我翻了一下,然后将它们用回形针别起来放在桌上,打算稍后再看。

***

那天晚上,我尽力想画出一张现状总结表,列出目前的调查发现,以及我得出任何最终结论的把握有几分。

半小时以后,我看着自己画的表格,认定自己已经迷失在一座迷宫里了。我一开始想要寻找的是弗林的书稿,现在不仅没有找到,而且被淹没在一堆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图像的人物和事件信息里。我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间放满废品的阁楼中,在黑暗中摸索,不能理解此前20年间堆积的这些物品意义何在,也不知道放东西的人都是谁,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我发现的很多细节都是互相矛盾的,如同一场信息汇成的无形雪崩,就好像人物和事件都固执地不愿向我透露真相。更有甚者,在我开始调查的时候,理查德·弗林是核心人物,但随着调查推进,他就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退居后台了,韦德这一家长式的形象从而来到前台,如同他在整个学术生涯中一样是个明星,把弗林逼到一个阴暗角落里,几乎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我努力把弗林书稿里的劳拉·贝恩斯和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遇到的女人联系起来,但就是做不到。她们就好像是两个不同的影像,一个来自真实,一个出于想象,绝无可能强拉在一起。

我也努力对比着两个理查德·弗林:一个是我从书稿里知道的弗林——普林斯顿的年轻学生,生气勃勃,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并且已经发表了几篇处女作;另一个是离群索居的男人,和达娜·奥尔森住在一间经济型公寓里,过着无聊的生活,成了一个被夺去梦想的愤世嫉俗者。我绞尽脑汁,琢磨着为什么这个来日无多的人,会花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写一本书,却又带着它一起进了坟墓。

我尽力想象韦德,这个被一些人看作天才、却被另一些人看作骗子的人,把自己豢养的鬼怪锁在那栋巨大、冰冷的别墅里,其中萦绕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罪孽。韦德死后留下的谜是一部失踪的书稿,而命运是如此吊诡,20年后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理查德·弗林身上。我本要寻找一部失踪的书稿,毫无头绪,但是最后却撞见另一部失落之书的蛛丝马迹。

所有被我的调查从过去带到现在的人物,我都努力把他们想成行事有前因后果的人,可是他们只是没有确定轮廓的幻影,在这个找不到开始、结局,找不到意义的故事里影影绰绰。我面前是一堆拼图碎片,可是没有哪两块可以拼在一起。

意味深长的是,我越是深挖过去,被大量互相矛盾的信息牵着走,就越觉得现在是如此重要。就好像我进入一口深井,逐渐远离头顶的一圈亮光。那些光亮太重要了,它提醒着我要回到地面上去,因为那是我来的地方,我迟早要回去。

我几乎每天都给萨姆打电话,她的病已经在好转了。在我开始调查工作之前,在她还没有因为生病和我分离的那会儿,我以为自己不会如此想念她,但是我错了。那些困扰着我的阴云蒙蔽我越深,我就越感觉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真切。它获得了一种先前没有的确切感,抑或之前就有,而我一直不愿接受。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犹如晴天霹雳。

我正要出门去见罗伊·弗里曼(他是之前调查韦德一案的警探,已经退休了),电话就响了。是萨姆,她二话不说,直接告诉我她想分手。她还挑明说,“分手”这个词可能并不恰当,因为她从不认为我们有过“严肃的”恋情,仅仅是没有牵绊的朋友关系罢了。

她告诉我,她希望结婚生子,她认识的一个人已经追求她一段时间了。她说,他看上去似乎是适合她的终身伴侣。

她说这一切时的语调,就好像是一个电影选角总监在通知一个落选的试镜者,另外一个演员比他更适合这个角色。

我怀疑她劈腿了,背着我搞上了那个人,但转念一想,发觉这是个蠢问题:萨姆是这样一种人,在把她所有的选项都探索完毕之前,她是不会做决定的。

她解释说,卧病在床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明白,她和那个人的恋情很可能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是你自己说的,你想要一段轻松的感情,没有牵绊,”我说,“我尊重了你的愿望,但是那不代表我不想要更多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不曾开口?”

“可能我是正准备告诉你。”

“约翰,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你无非和别的男人一样——只有在将要失去一个女人的那一刻,才会意识到她对你有多么重要。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担心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年轻女孩,然后和她私奔?你从来不带我去见你的朋友,也不把我介绍给你的父母,就好像要把我们的恋情当作一个秘密来保守,你知道这有多伤我的心吗?我觉得,我只是一个过了气的女人,你只是偶尔想来和我做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