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与兽(第4/7页)

王军心里一沉。

酒拿来了。马笑中从王军的头顶往下浇,然后掏出ZIPPO,啪地打着,点了根儿烟,叼着烟,用ZIPPO的火苗在王军耳垂上一扫,“滋啦”一声,吓得王军一激灵。

马笑中笑了:“走。”

王军为了不被烤全羊,乖乖地在他前面走。

出了夜总会大门,马笑中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一看,原来是郭小芬打了辆出租车,正等他。

马笑中照王军屁股狠狠一脚,把他踹趴在地上,蹿上车,司机立刻把车开走了。

“你们还不走?等我做什么!”马笑中责备郭小芬。

“废话,怎么能扔下你不管!”郭小芬说,“司机,赶快去附近的医院,我们这儿有个人需要包扎伤口。”

在医院,医生给呼延云的脑袋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你干吗去了?”郭小芬在诊室外面问马笑中,“让你陪呼延云上洗手间,你倒好,把他一个人扔下,你看看他惹的这祸!”

“我追人去了。”马笑中使劲嘬了两口烟。

“追谁去了?”郭小芬问。

马笑中沉默了一下,才狠狠地吐出两个字:“贾魁!”

“啊?”郭小芬非常惊讶,“他在天堂夜总会?”

马笑中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呼延云这小子误闯封包,倒是立了个大功,我在整个夜总会都没有发现火柴盒,却在贾魁所在的那个包厢的桌子上看见了,虽然只一瞬,但我敢肯定,绝对是同一个火柴盒。”

郭小芬低头沉思,马笑中突然叫了一声“坏了”,把她吓了一跳:“又怎么啦?”

“我不是拍了董豹一酒瓶子吗?咱们把呼延云送到离夜总会最近的医院来包扎,董豹那些小弟一定也会把他往这里送啊。”说完,他跳起来就往电梯间跑,刚到拐角,隐约听到一片“慢点抬豹哥”的叫喊声,连忙回来,和郭小芬一起,搀扶着刚刚包扎完的呼延云出了诊室,正慌不择路,一个俏丽的身影闪了过来:“跟我走!”

正是刚刚被呼延云搭救过的娟子。

顺着步行梯下了楼,已近子夜,街道漆黑,如泼墨一般。

“我常来这所医院看病,你们一出夜总会,我就打车跟着你们。”娟子指着呼延云问,“他……没事吧?”

声音发颤。

呼延云本来就喝了不少酒,又被酒瓶砸了脑袋,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郭小芬说:“他没事。倒是你一身的伤……赶紧进医院诊治一下,然后回家休息吧。”

娟子一听,眼里顿时泪光莹莹:“我……我没有家。”

一时间,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郭小芬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种火柴盒,一个同心圆里有两个大写的‘T’字,是你们天堂夜总会专用的吗?”

娟子点了点头。

“做什么用的?”郭小芬追问,“我在DISCO大厅里没看到啊。”

娟子说:“那是在包厢用的,客人要玩冰火九重天,点酒精炉加热茶水的时候使用。”

郭小芬一愣:“什么是冰火九重天?”

娟子不再说话。郭小芬料想是不便深讲的事,便和马笑中一起扶着呼延云打了个车,与她告别了。

“他怎么办?”在车上,马笑中指着呼延云:“你知道他住哪儿?”

郭小芬摇了摇头:“看他这样子,连句话都说不全了,先让他到我家住一晚上吧,你另外打个车回家。”

马笑中吹了个口哨:“这小子,好艳福!”

“你说什么?”郭小芬瞪圆了眼睛。

“我说,他这顿打挨得值!”马笑中哈哈大笑起来。

进了家门,摸开了灯,把一团烂泥似的呼延云放倒在床上,郭小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看着这个四仰八叉的家伙,突然觉得他好古怪好矛盾:似乎很聪明,可是又笨到在夜总会里公开拔份儿,挨了顿臭揍。看望陈丹时,说“那不过是一只玩儿大了的鸡”,恶毒入骨,可是刚才又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姐挺身而出,险些把命搭上……

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些挨打时吐出的污物。郭小芬用把毛巾浸在热水里,然后轻轻地将他的嘴角擦净。

突然,她看到呼延云紧闭着的眼睛里,慢慢地沁出了泪水。

醉鬼轻轻地抓住了郭小芬的手腕,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听了半天,竟是翻来覆去的一句话:

“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

郭小芬把他的手放下,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关上灯,却继续坐在他身边,于黑暗中发着呆,一时间心事浩茫。

远处写字楼顶的霓虹灯,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

很久很久,她才在沙发上坐下,也许是太疲累的缘故,脑袋一偏就睡着了。

他。

躺在床上的他,眼皮偶尔一动,于是沉重的天花板在倏忽的一视中,变成了淹没他的海水,他如浮尸一般起起沉沉,渐渐地陷入了彻底的大黑暗……

“呼延云,呼延云!”

有人一面叫他的名字,一面敲着什么。

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高中课堂里,语文老师用指头敲着他的课桌:“叫你回答问题,怎么傻呆呆的不说话?又溜号了吧?想什么呢!”

满教室的哄笑声。

窗外,阴沉沉的,密云不雨。

他才转过味儿来,想把平摊在桌子上的本子掩起来,可是已经晚了,老师一把抢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又在写小说,又在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老师把本子拿在手里,“下课去我办公室!”

下课了。敲门,走进年级组办公室。

办公室里,聚集着所有的老师,脸一律冲着他,可惜面容都是模糊的,像贴上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纸。

每次都是这样,为了对付他一个,几乎要倾巢出动,犹嫌兵力不足。

“为什么你总是写这些阴暗面?!”年级组长扬着他的本子,不停地在半空甩动,“什么被城管逼疯了的修鞋女人,什么在商场门口拉二胡的瞎乞丐,什么用跳楼自杀来索要拖欠工资的民工,什么拒绝拆迁而被殴打的老头……”

他冷冷地说:“我只写我看到的。”

“那只能说明,你的视线是偏激的、狭隘的!”年级组长瞪圆了眼,“我们周围充满了温暖和光明,你怎么就统统没有看到!”

他放声大笑起来!

于是老师们的脸孔都扭曲、变形,仿佛是被天堂夜总会的满天星扫耀过一般。

然而,一切一切,都在他那狂放不羁的笑声中消失了。

学校,五层实验楼,外舷梯,最上一层。

晚风,撩拨着一个俊美少年的头发。

他真的很美很美,肤如凝脂,红唇贝齿,两道柳叶眉下是一双晶莹如洗、顾盼神飞的眼睛。多年以后呼延云看动画片《千与千寻》,才发现他好像千寻的男友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