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5页)
“您刚入院不久,可能还没习惯吧。一点儿都不用害怕。有什么事的话,请立刻按铃呼叫护士。”
医生身边的护士偷偷地瞥了伊佐子一眼。
“你什么时候回去?”信弘问伊佐子。
“我吗?哦……今天我要早点儿走。家里已经四天没回去了,积了一大堆事。不回去打理一次的话,可就乱套了……有什么书想看的话,我会从家里带过来。我可以在旁边读给你听。”
病人摇了摇头,表示什么也不需要。
“大夫,我丈夫正在做口述……”伊佐子转向医生。
“口述?”
“是的,让速记员快速记录讲话内容。医生,能不能白天把速记员叫到病房来,让我丈夫解解闷呢?”
“唔,消遣一下可能也不错,不过现在为时尚早,还得等一段时间。毕竟口述是很累人的,和普通的闲聊不太一样。”
“说的也是。”
“这个我们也视情况而定吧。一开始一天口述个二三十分钟什么的。”
“能否在内子回去前……”信弘说,“给我注射安眠药呢?”
事后,伊佐子想,信弘说晚上会害怕是出于什么意图呢?真的是因为夜里一个人睡不踏实吗?是害怕发作时旁边无人照看吗?他是在想象置身于四四方方、永无止境的白墙中,如昆虫一般腿脚挣扎着死去吗?一旦联想到其他方面,这“害怕”就不免令人对患者的神经质感到了毛骨悚然。深夜想往旅馆打电话也是如此,难以想象信弘只是出于寂寞,只是因为想从妻子的声音里寻求慰藉。
开车回到家已是八点左右。沙纪解锁打开了玄关的门。
她似乎没想到伊佐子今晚会回来,只在西式睡衣外披了一件罩衫。伊佐子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件睡衣,于沙纪而言,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显得怪异。看来是因为一个人在家,过得很是悠然自得。
暗中扫视室内,一眼就能看出打扫得很不细致。伊佐子也不好抱怨,只得不吭声,这时沙纪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跟了过来。
“老爷的情况如何?”沙纪摆出担心的模样,一个劲儿地追问。
伊佐子问了自己不在时的账单支付情况。问到来电时,沙纪立刻拿来了备忘录。有五六个人来过电话,其中有大村的名字。伊佐子不由得一惊。
“这人说了些什么?”她回头看着沙纪。
“啊,他问夫人去哪儿了,我回答说不知道,他就问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也不太清楚,结果他说会再打电话过来,然后就挂了。”
伊佐子曾经吩咐沙纪不要把住院地点告诉不认识的人。表面理由是人家来探望会很麻烦,其实就是为了防备大村他们。大村这家伙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在A宾馆被一个黑社会一样的男人恐吓了,所以怀恨在心想来说几句怨言?大村这么快就打来电话,可见A宾馆大厅的那位好汉也没想象的那么有威慑力。伊佐子很想给盐月打电话抱怨一番。
备忘录里还有宫原素子的名字。
“宫原小姐打过两次电话,她问了老爷的病情,还说现在去医院探望是不是早了些。我就回答她说,目前老爷需要绝对安静。”
“这样啊。”
伊佐子眼前浮现出那个脸色极差、宛如瘦弱少年的女人。
“下次宫原小姐再打电话来,你就告诉她打到医院去。哦,从上午十一点到傍晚五点的这段时间比较好。”
这个时间段,可以肯定自己多半是在病房里坐着。之前或之后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事脱不开身。
打开冰箱一看,瓶装食品和水果少了很多。果汁也少了三四罐。不在的四天里,沙纪过得相当惬意。伊佐子心里不快,但也不好加以责备。
“我后天会再回来的。”伊佐子对端茶过来的沙纪说道。
“是。”沙纪的表情像是在问:“今晚也不在家住吗?”
“老爷的病情还不明朗。在他需要保持绝对安静的期间,我得一直住在那边。”伊佐子说了一个不必说出口的借口。
接着,她把自己不在时需要支付的钱款交给了沙纪。
“别说出老爷的住院地点哦,反正公司那边的人都知道了。”伊佐子又叮咛了一句。
“是。”
“门窗要锁紧。”
“我会的。”
伊佐子看着沙纪,心想年轻女人晚上一个人睡觉不担心吗?这时就想起了信弘说的那句“晚上我会害怕”。
“你晚上不害怕?”
“不害怕,没问题。我在农村已经习惯了,而且这里的门锁比农村家里的牢靠多了,所以我很放心的。”
伊佐子突然想,如果沙纪不在,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话会怎么样。毕竟还是会忐忑不安睡不着觉吧,还是会叫人过来的吧。盐月也好,佐伯律师也好,都行。当然,两个人一起来可不行。于是就变成了每晚换一个男人……
站在马路上看,千谷旅馆是一幢两层的楼房。然而,它背后利用山谷的斜坡,向下延伸又形成了三个楼层,所以一共是五层楼。伊佐子的房间位于山谷下的最底层,下了楼梯,往右角走就是。这一层共有十间房。
伊佐子九时许开车回到旅馆,只见律师佐伯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她。佐伯抽着烟,膝上放着一只黑色的手提包。
“刚才我顺道去了哥哥家,问了一下你丈夫的病情。”
佐伯把包往旁边一放,起身迎接伊佐子,从一开始声音里就透着兴奋。
“谢谢你,总是给你添麻烦。”伊佐子低头致意。
“听说过程很顺利啊。”
“是吗,谢了,诊疗室的大夫不肯说清楚,所以我一直很迷茫。”
“医生嘛,就是这个样子的。既然我那个当院长的哥哥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错吧。据说再来个三四天的绝对静养,就能慢慢散步、锻炼脚力了。好在你丈夫症状轻,又是在没发作的时候住的院,所以情绪挺稳定。听说突然发作时才入院的病人,光是因为得知了病情就会深受打击、意气消沉,像死了一样无精打采。”
“可我丈夫好像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就像个小孩似的垂头丧气。”
“没关系的,我哥哥也说了,预后情况应该会比较好……对了,今天我去了一趟法庭。”
佐伯从身旁取过黑色皮包,刚打开一半就像做了坏事般看了看四周。大厅里到处都坐着住宿的客人,电视机前也聚集了四五个人,其中几个还有意无意地望着这边。
“那就到我房间里来吧,行吗?”
伊佐子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已做出了某种决断。佐伯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她,这既可视作吓了一跳的表情,也可理解为他正坦然地看着对方。那四四方方的下巴上,胡子稍稍长出了一点,原来的青色变成了淡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