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我怎么知——”

“看书上的灰尘,”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从最靠近床边的开始找,带四五本他最常看的书回来。”

她挑了四本他最常翻阅的书:《昆虫学家手册》、《北卡罗来纳昆虫指南》、《北美水生昆虫》和《微小的世界》。

“我拿到了,莱姆。这些书上有很多标注记录,其中一些还标有星号。”

“很好,都带回来。但房间里一定还有更具体的东西。”

“找不到了。”

“继续找,萨克斯。他才十六岁,你应该记得我们以前查过的青少年案件。青少年的房间是他们整个世界的中心,你要想象自己是十六岁的孩子。如果是你,会把东西藏在哪儿?”

她看向床垫底下,里里外外翻找书桌抽屉、衣柜,又掀起污秽的枕头。接着,她打开手电筒照向床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她说:“找到一些东西,莱姆——”

“什么?”

她发现许多纸巾,一瓶凡士林护肤乳液。她检查其中一团纸巾,发现上面有酷似干涸精液的痕迹。

“十几个纸巾团,看来他使用右手的频率很高。”

“他十六岁了,”莱姆说,“如果不高的话倒是稀罕了。这是重要线索,我们可能需要用到他的DNA。”

萨克斯在床下发现了更多的东西:一个廉价相框,边框上有他手绘的蚂蚁、黄蜂和甲虫等昆虫草图。相框中央正是那张被割下的玛丽·贝斯的相片。床下还有一本相册,里面有十几张玛丽·贝斯的其他相片,都是偷拍的,大部分是她在校园里或走在小镇街上时被拍下的。还有两张她穿着比基尼泳装在湖边游泳的照片,两张都弯下身子,焦点对准在乳沟上。她把这个发现告诉莱姆。

“她是他幻想的女孩,”莱姆喃喃说,“继续找。”

“我想这里应该够了,该去主要犯罪现场了。”

“再待一两分钟,萨克斯。记住,这是你的主意,是你要当好撒马利亚人【注】的,不是我的主意。”

【注】指行善的人,源自《新约·路加福音》。

她被这句话气得发抖。“你想怎样?”她激动地说,“你要我采集指纹吗?还是拿真空吸尘器去收集毛发?”

“当然不,我们又不是为检察官找足以呈上法庭的证物;你很清楚,我们需要的是能给我们提供想法的线索,能告诉我们他把那两个女孩带到哪儿去了的线索。他不会把她们带回家,肯定另有一个为她们而设的地方。他先前一定去过那里,事先做好了准备。他虽然年纪小,行为古怪,但计划却相当缜密。即使那女孩死了,我敢打赌他也已经为她们选了上好的、舒适的坟墓。”

虽然他们在一起工作了很久,萨克斯仍无法适应莱姆的麻木不仁。她知道这是刑事鉴定家的一项特质,在恐怖的犯罪现场必须具备的冷酷,但对她而言实在很难做到。她知道优秀的犯罪现场鉴定人员的情感必须像电灯开关一样收放自如,也知道自己心中同样潜藏着冷淡的特质,但她仍免不了抗拒。她时常因此感到恐惧,害怕这种疏离会让她的心变得永远麻木。

/上好的、舒适的坟墓……/

林肯·莱姆在想象犯罪现场时,说话的声音最有魅力。他对她说:“继续,萨克斯,进入他,变成加勒特·汉隆。你在想什么?你的生活情况如何?你在这个小房间的每一分钟会做什么事?你最隐秘的心事是什么?”

莱姆曾告诉她,最优秀的刑事鉴定家就像天才的小说家一样,能想象自己就是笔下的角色,并能完全融入那个人的世界。

萨克斯再一次环顾这个房间。我十六岁,我是专惹麻烦的小子,我是孤儿,学校的同学都欺负我。我十六岁,我十六岁,我……

一个想法成形了。她得趁想法消失前赶快行动。

“莱姆,你知道哪里奇怪吗?”

“告诉我,萨克斯。”他温柔地鼓励着她。

“他是青少年,是吧?呃,我记得汤米·布里斯科,我十六岁时的约会对象,你知道他房间墙上都是什么吗?”

“在我那个年代,都是弗拉·福赛特【注】的海报。”

【注】弗拉·福赛特(Farrah Fawcett,1947- ),著名女演员。

“没错。加勒特没有一张美女照片、《花花公子》或《阁楼》【注】海报。没有魔术卡,没有口袋怪兽,没有玩具。没有女歌手艾拉妮丝或席琳的唱片。没有摇滚歌手海报。我的天,他十六岁了,竟然连电脑都没有。”萨克斯的教女才十二岁,但她的房间简直就是一间小型电子科技展览室。

【注】《阁楼》(Penthouse),成人杂志。

“那些也许太贵了,对养父母来说。”

“喂,莱姆,如果我在他这个年龄,想听音乐,我就会自己组装一台收音机。没有什么能阻挡青少年。是这些事都无法让他感兴趣。”

“非常好,萨克斯。”

或许吧,她心想,但这代表什么呢?记录下观察到的事,只是刑事鉴定科学家一半的工作,至于另外一半,更重要的那一半,是要从所观察到的事物中提取出有用的结果。

“萨克斯?”

“嘘……”

她正努力抛开真正的自我:那个来自布鲁克林的探员;大型通用汽车的爱好者;麦迪逊大道仙黛【注】公司的前时装模特儿;手枪射击冠军;留着一头长红发、指甲必须剪短,免得一紧张就把手指伸进发间猛挠头皮以至在美丽的皮肤上留下抓痕的女人。

【注】著名内衣品牌。

完全把这个人抛开,眼前浮现出那个专惹麻烦、引起别人恐慌的十六岁少年。那个可能需要或想要以暴力劫走女人的人,那个需要或想要杀戮的少年。

我有什么感觉?

“我不在乎普通的娱乐、音乐和电视。我不在乎普通的性爱。”她说道,完全是自言自语,“我不在乎正常的人际关系,人就像虫子一样——应该被关起来。说清楚一点,我只在乎昆虫,它们是我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娱乐。”她一面说,一面走到那排玻璃瓶前。借着,她看向脚下的地板。“椅子的痕迹!”

“什么?”

“加勒特的椅子……有轮子。椅子面对昆虫玻璃瓶,他经常前后滑动椅子,观察昆虫并描绘它们。天啊,他可能还会和它们说话,这些昆虫是他生命的全部。”但是,木头地板上的转椅轮子的痕迹并没有延伸到最后一个玻璃瓶——这个瓶子是最大的一个,和其他瓶子隔了点距离,里面装的是一群黄蜂。这群小小的黄黑色的新月斑纹愤怒地爬动着,仿佛警觉到她的侵入。

她走到这个瓶子前,仔细看向瓶底,然后对莱姆说:“这里有个装满黄蜂的瓶子,我猜是他藏东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