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最大的恐惧(第3/5页)

“是。”

小枝的眼神又恢复了冷漠,单纯的一个字让她变得更不可接近。叶萧冷冷地注视着她的双眼,暗暗揣摩她的心究竟藏在哪里。

南明医院急诊室的窗外,世界已然一团漆黑,雨点愈加密集地打在玻璃上,扫下一层厚厚的灰尘,如被玷污者的眼泪刷刷地流下。

整栋大楼都随着夜雨而哭泣,连同在这里消逝的灵魂们。叶萧靠着冰冷的白色墙壁,身上仍缠着许多纱布和护创膏,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如潮汐把自己推向最后时刻的沙滩。

“小时候喜欢看聊斋,”还是小枝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最喜欢

〈罗刹海市》与《聂小倩》两个故事。”

“我也看过。”

当叶萧奇怪她为什么说起聊斋时,小枝托着下巴柔声说:“你觉得我像聂小倩吗?”

“那天夜里,在第一次抓住你的那间小屋,神秘的烛光笼罩着你全身,你用木梳掠过黑色的长发,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聂小倩。”

“嗯,就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我觉得小枝就是小倩,就像小说写的那样。”

小枝=小倩?

“可我们这不是在聊斋里,也不是在蒲松龄的清朝,而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沉睡之城,不可捉摸的天机的世界。”

他想要大声地对小枝叫嚷,可话到嘴边又轻了下去,或许是被雨夜的环境震慑住了,仿佛小倩即将在此地出没——古时兰若大多兼做停放未及下葬棺材的“义庄”,正与这间医院里的太平间相同。

“你害怕了?”

“不,我从不信鬼!”叶萧扬起下巴,强撑着说下去,“若真有鬼魂对

我们作祟,也从来都没有人心里的鬼可怕——与其心中有鬼,不如书中有鬼!

“那么你为什么会心存幻觉?”

“什么?”

他还没有听明白,但小枝立刻凌厉地问道:“你以为会在清迈遇到你的雪儿,这才是你参加这次旅行团的原因!或者说你梦想与死去的恋人重逢。”

“我——”

面对叶萧一时的语塞,她点点头继续道:“没错,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尽管你明明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尽管你也明白雪儿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但你仍然心存妄念,希望再见到雪儿一面,这才是你心底最大的欲望—

见到自己深爱着的人。”

“是吗?”叶萧已被她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无话可说,沉默了许久才答

道,

“也许,人生最大的恐惧,就是无法见到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其实那么多年来,你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直到今天也无法摆脱。而你到泰国来的原因,也是为了摆脱你的恐惧,可你注定将要失败!”

“闭嘴!”

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但又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反驳,或许小枝说的都是事实。

小枝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又僵持了好几分钟,直到一阵猛烈的犬吠,打破了雨夜医院的寂静。

“天神!”小枝兴奋地冲出急诊室,“‘天神’在叫我们,它还在医院

里!”

同一时刻。

但见不到雨,也见不到夜,只有四面光滑的墙壁,还有幽暗的白色灯光打在一张柔软的大沙发上。

沙发上躺着二十岁的玉灵,筒裙依旧包裹着她的身体,像安静的睡美人一般,但再也等不到吻醒她的王子。

她已经昏睡了将近两个钟头,已经迷失了的意识深处,忽然感觉一丝微光,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玉……灵……玉……灵……玉……灵……”

这是妈妈的声音!尽管只能从照片上认识妈妈,但在她沉睡的大脑里,仍然固执地相信是妈妈。

于是,她轻轻地抖动眼皮,再度回到天机的世界。

这是个四面封闭的房间,只有墙角摆着一张大沙发。她全身都倒在沙发上,胳膊和双腿依旧无力,胃里还有些轻微的难受。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却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斜倚着沙发靠背,努力回想被打断的记忆。

是的,她记得下午在大本营里,二楼卧室该死的电视机,放出一段令自己极其难堪的画面。她趁着黄昏痛苦地躲到厨房里,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结果一打开门就失去了知觉。

接着就到了这个神秘的鬼地方,她试着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一分钟后房门被缓缓地打开,走进来一个修长的人影。

她警觉地往后一缩,但仍然不能起身逃跑。对方是个中国模样的男子,年纪大约有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那是她看不懂的阿玛尼牌子。

一个陌生人。

他渐渐地向玉灵走近,白色的灯光照亮他的脸庞,看起来保养得还是不错的——头发乌黑,那张脸白皙而削瘦,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晴,使得他的气质出类拔萃,恐怕年轻时也是万人迷的帅哥,只有额头的皱纹泄露了他的年龄。

当男子的身影覆盖玉灵的脸庞时,她战战兢兢地用中文问道:“你……

是谁?”

“我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果然是一句标准的中文,他站定在沙发跟前,低头俯视玉灵的双眼,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玉灵又往后缩了缩,似乎被他的眼神灼烧,受伤了,但她又无力站起来逃跑,只能恐惧地低头道:“不要……请不要靠近我!”

“我不会吃了你的。”

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双眼却盯着玉灵的胸口不放,这让女孩更加害羞起来,“你要干什么?”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胸口的坠子?”

“坠子?”

玉灵低头看了看,不知这人动的什么脑筋,犹豫着将坠子摘了下来。

五十多岁的陌生男子,小心地接过她的坠子,打开那个鸡心状的小相框——里面是一位美丽女子的照片,容貌与玉灵酷似,她的名字叫兰那。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坠子,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眼镜把它放到灯光下审视,就像在鉴定什么古董似的,足足花了两分多钟,又将目光投到兰那的照片上。

那人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又立即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问道:“这是谁的照片?”

“我的妈妈。”

“她叫什么名字?”

“兰那。”

他微微点了点头,“她现在哪里?”

“妈妈早就去世了,在我出生不久以后。”

这句话让男子停顿了许久,他转身在房间里徘徊了几步,方才低头道:

“她是怎么死的?”

“那年村子里流行了瘟疫,我妈妈身体不好就染病死了。”

“是哪一年?”

“让我想想——”玉灵皱起眉毛想了片刻,“对了,是1988年,那年我只有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