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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他微微一笑,仍然小声说,“头发是有些白了,但智慧倒没长多少。”

“还长高了。”她仰头看着他。

“我是迟开的花朵。高三那年夏天,我一口气长了三十厘米。”高二升高三那年,他们全家就搬走了,他父亲在加州的一家罐头厂找到了工作。他搬走的那天,对崔西和其他玩伴来说,真是悲惨的一天。起初崔西和丹还有联络,但那时没有电子信箱,没有手机短信,很快地两个人就失联了。崔西想起丹似乎在高中毕业后去了东岸读大学,之后就留在那里工作,她也听说丹的父亲退休后,带着妻子又搬回了雪松林镇。

达伦走了过来,跟他们介绍神职人员彼得•里昂。里昂个子高挑,一头红发,肌肤莹白,穿着及踝白麻布圣职衣,腰系一条绿色棉绳,肩上披着同色圣带。崔西和莎拉是在长老教会家庭里长大的,莎拉失踪后,崔西从疑神论者变成了无神论者。而在母亲的葬礼过后,她再也没踏进教堂。

里昂慰问了崔西几句,就走到墓前,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他先向前来观礼的人表示感谢,大雨打在雨篷上,他必须提高音量才能对抗雨声。“大家今日来此让我们的姐妹,莎拉•琳•克罗斯怀特,入土安葬。我们失去了至爱,心情无比沉重,然而在逆境和痛苦中,可以将心转向《圣经》,从上帝的话语中寻求安慰和救赎。”神职人员翻开《圣经》开始朗读。结束时,他念着:“主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他合上《圣经》说:“莎拉的姐姐,崔西,请上前来。”

崔西站到墓穴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达伦将镀金盒子递给她,并协助她在跪在白色防水布上,不过雨水仍然弄湿了她的袜子。她把莎拉的骨灰放入墓穴,再抓起一把湿泥,闭上眼睛,回想莎拉小时候经常跑来躺在她身旁睡觉,还有和父亲去参加射击比赛时,两人在旅馆里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光。

崔西,我害怕。

别怕,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崔西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我不……”她低声说着,尽力维持语调的平稳,随之张开手指,任由湿泥掉落在镀金盒子上。

我不……

“我不怕……”

我不怕……

“我不怕黑。”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吹得遮雨篷上下起伏,也将几缕头发吹到崔西面前。陷入回忆中的她只是浅浅一笑,把飘散的头发塞到耳后。

“睡吧。”崔西悄声说,擦掉滚落至脸颊的泪珠。

观礼的人纷纷上前,朝墓穴里撒下泥土和鲜花以悼念莎拉。以前的理发店老板弗雷德•迪卡斯帕罗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他现在必须依靠助行器才能活动,那曾经用折叠式剃刀为人理发的双手颤抖地朝崔西伸来,牵起她的手,“我必须来一趟,”他说话时带着意大利口音,“为了你的父亲和家人。”

桑妮一把抱住崔西,低声啜泣。她们从中学到高中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崔西并没有跟她保持联络,现在的这个拥抱令她不太自在:桑妮和莎拉向来都不亲近,她一直很嫉妒崔西和莎拉的姐妹情深。

“真的很遗憾,”桑妮擦干泪水,向崔西介绍她的丈夫加里。“你会多待几天吗?”

“不了。”崔西说。

“那在你走之前,一起喝杯咖啡?也许能聊个十几分钟?”

“再看看吧。”

桑妮交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有需要,任何需要……”她碰了一下崔西的手,“我很想你,崔西。”

崔西认得大部分上前悼念的人,但不是全部。至于丹,她必须剥掉多年的空白,才能找到以前认识的他。队尾处,一名男子往前一站,这个人穿着三件式西装,一位怀孕的女人正陪着他,崔西记得他,但叫不出名字。

“嗨,崔西。我是彼得•考夫曼。”

“彼得,”她看着当初那个因为白血病而休学一年的男孩,“你好吗?”

“我很好。”考夫曼向崔西介绍他的妻子,“我们住在雅基马,托尼•斯旺森打电话通知我这场葬礼,于是我们就早上开车过来了。”

“谢谢你们大老远跑来。”雅基马距离这里可有四个小时的车程。

“我怎么可能不来?你知道她曾经每个星期都骑自行车来医院看我,送我糖果和涂色本,还会带书来给我看吗?”

“我记得。你现在身体如何?”

“癌细胞已经消失了三十年,我永远不会忘记她为我做的事。以前我每个星期都等着她来看我,她总是能让我精神百倍。她就是那样的人,如此特别。”他的眼眶红了,“听到警察找到她,我真是高兴,崔西,还有我也很感谢你给大家一个机会跟她道别。”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彼得才离去。在她继续招呼前来吊唁的人时,一直站在她背后、礼貌地保持距离的丹走上前,递给她一条手帕。

崔西收拾好心情,擦干了眼泪,等整个人平静下来后,才开口问:“我以为你住在东岸,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之前的确住在东岸,就在波士顿郊外,但我搬回来了。我现在又——住在这里了。”

“雪松林镇?”

“说来话长,你需要先从往事里抽身而出。”丹静静地递给她一张名片,又给了她一个拥抱,“等你觉得可以了,我想跟你聚聚。崔西,我十分遗憾。我爱莎拉,真的很爱。”

“你的手帕。”她把手帕递过去。

“你留着吧。”丹说。

她注意到手帕上绣着丹名字的缩写“DMO”,不禁多想了一下他那套剪裁合身的西装和领带的质感。根据和律师接触的经验,崔西知道他的西装和领带都是名牌货,这完全不符合以前那个穿二手衣服的男孩形象。

她看着他的名片,“你是律师。”

丹对她眨了眨眼,“你恢复了。”

名片上的地址是:雪松林镇市场街第一国家银行。“丹,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打电话给我。”他给了她一个优雅的微笑,然后撑开高尔夫球伞,走出雨篷,踏入雨中。

肯辛、劳伯和法兹走过来,“需要有人陪你开车回去吗?”

“回去的路上有很多好吃的,我可以带你去。”法兹说。

“谢谢,”她说,“但我还要再待一个晚上。”

肯辛问:“你不直接回西雅图吗?”

她目送丹走到一辆休旅车旁,才拉开车门,收起雨伞,滑坐了进去。

“我改变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