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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一日
今天下午,芬带回来三个男仆:一个做家务,一个打猎,还有一个做饭。都是他从盖房子的工地上挑选的。打猎的那个看上去太过羸弱,估计也就能给我们打回几只鸭子或鼩鼱什么的。做家务的叫万吉,他把洗盘子用的毛巾缠在额头上,便冲出门向他的朋友炫耀去了,再也没回来。只有做饭的那位一看到山药和鱼,便一声不吭地干起活来。他的名字叫拜尼。他做事认真,而且很安静,我甚至觉得和其他那些只会高谈阔论的塔姆男人待在一起有点难为他了。假如他年纪再大一点儿,倒是个很不错的消息提供人。可我估计他还不满十四岁。在挑选消息提供人一事上,我和芬尚未起过争执。不过今天我已经告诉他了,可以让他先挑。但他却说,挑谁并不重要,因为最后他想要的一定是被我挑中的那个。我于是说,让他先挑,然后我挑,之后他还可以再挑一回。最后我们俩都乐了。我还告诉他,我下一本书会叫《如何在丛林中对付你的男人》。
我找了一位语言老师,叫卡鲁。他童年时曾在设在安本蒂的巡逻站附近生活过,因此学了几句洋泾浜。多亏了他,我小词典里的词汇现在已超过一千个了。尽管从早到晚都在拿这些词汇考自己,可我还是希望能有更多时间不用说语言。因为不使用语言的时候,
交流双方相互间的观察更为谨慎。今天,我新结识的朋友麦伦带我到一栋女人们住的房子去了一趟。那是她们编织和修补渔网的地方。我们和麦伦已怀孕的女儿萨利坐在一起,旁边还有萨利的姑姑和她的四个已成年的女儿。我正在熟悉她们断断续续的谈话节奏,她们的笑声,还有她们歪头的样子。我能感受到她们之间的关系,感受到屋子里人们的好恶。如果我开口讲话,就绝不可能体会到这些。只有真正丧失了语言能力,你才能体会到,对你和别人的交流来说,语言其实是一种干扰,它像超显性的感官一样,妨碍你们的交流与沟通。因为当你不明白语言中字词的含义时,你自然会花更多的精力去观察事物的其他方面;而一旦你听懂了语言,其他的一切你也就无心顾及了。于是,你会变得完全依赖语言,而语言这东西往往并不是最可靠的。
一月十三日
刚刚花了四小时把这两天的笔记全敲完了。今天完成了人口调查,总共有十七栋房子,二百二十八口人。为了获得男人的数据,我逼着一直在工地盯着的芬替我到男人住的房子里跑了一趟,因为那儿我进不去。
我偶尔会想起班克森。每次想到遇见他的第一天夜里他为我包扎伤口的情景,我都会心旌摇曳,那感觉会持续短短数秒。他并没有像他许诺的那样,很快就来拜访我们。这也许是件好事。
一月十七日
今天麦伦带了个大篮子过来,脸色特别严肃。她解释说,赞本是她儿子的名字。她打开篮子,里面是一条由几百片棕榈叶联结成的绳子,上面的结代表他死后的每一天。为了听懂她的意思,我恨不得能有四只耳朵。费了好大劲儿,我才明白,原来赞本并没有死,而是被黑奴船骗到矿上去了。我猜是埃迪河附近的矿井。她告诉我,他是个魁梧的男人,长得很高,人也聪明,跑得还快,还是个游泳高手和出色的猎人。拜尼和万吉后来也都证实了她的说法。在他们口中,赞本俨然就是集保罗·班扬、乔治·华盛顿和约翰·亨利于一身的人物。麦伦想知道我们是否认识把他骗走的那帮人。我不由得想,他们之所以这么痛快就同意我们留下,一定是以为我们知道赞本的下落。我们要真的知道就好了。像他那样的人该是多么宝贵啊!有了他,这里的人将会有多么光明的前途啊!麦伦一直坚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但以我对那些挖金子的矿井的了解,我实在很难用言语——也不忍心——把实情告诉她。我没敢跟她说,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唉,她抚摸着装满叶子结的篮子时眼中饱含着的爱和恐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