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 真相的背面(第4/8页)

他闭了一下眼,接着直勾勾地盯着瑞秋。看见他眼中让人讨厌的悔恨,瑞秋的脑海中不再有怀疑。

“可是为什么?”瑞秋惊异于自己的理性与克制,居然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和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对话。她只能忽略来往的人流,假装自己进行的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闲谈。“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做这种事?她不过是个小女孩。”

鲍·约翰低下头,用手拂过那头好看的头发。当他再度抬起头,面孔好像碎成了一千块。“那是场意外,克劳利太太。我从未想过伤害她。我爱她。我真的很爱她。”他像个街头醉鬼一样无助地用手背擦过鼻子。“我那时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她告诉我她还在和别人约会,然后她对我大笑。对不起,可我只能想出这么一个原因。我知道我这样做其实根本没有理由。我爱她,而她却那样嘲笑我。”

塞西莉亚模糊地意识到人们在他们所在的走廊中来往穿梭。他们或步履匆匆或悠闲漫步,或手舞足蹈,或握着电话说个不停。没人停下脚步观察这坐在皮椅上的银发女人,她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按在椅子上,眼睛定格在前方一个中年男人身上。那男人耸着脖子,懊悔地垂下脑袋。没人注意到他们僵硬的肢体和尴尬的沉默。他们躲藏在自己的小泡沫里,将自身和整个人类社会分离。

塞西莉亚抚摸着冰凉而光滑的皮椅表面,一股空气突然冲进肺部。

“我必须回到波利身边。”她说着猛地站起来,脑袋不自主地后仰。

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他们在外面待了多久?塞西莉亚感到惊慌失措,好像她故意抛弃了波利。她看着瑞秋想着:我此刻不能再照顾你了。

“我需要再和波利的医生谈谈。”她对瑞秋说。

“当然了。”

鲍·约翰对瑞秋伸出双手,他手腕向上像在等待一副手铐。“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这样要求您,瑞秋,克劳利太太。我没权利要求任何事。可您瞧,波利这时候正需要我们两人,我需要时间……”

“我不会将你从你女儿身边夺走。”瑞秋打断了他。她听上去凛冽而恼怒,似乎把塞西莉亚和鲍·约翰当做了不守规矩的青少年。“我已经……”她起身抬头看着天花板,像在努力压制内心的情感。她挥手赶走他们,“快去吧,去看看你的小女儿。你们两人都去。”

Chapter_3

这是周六的夜晚,苔丝和威尔正忙着将彩蛋藏在苔丝母亲的后院里。他们手上都拿着一只小口袋,里面装满了裹着彩色锡箔纸的小彩蛋。

利亚姆很小的时候,他们总会将彩蛋放在与他视线平行的位置,甚至将它们散落在草坪上。然而待利亚姆长大一些,他更愿意接受挑战。他会和母亲一起哼着《碟中谍》的配乐,让父亲在一旁计时。

“要不要把彩蛋放到排水沟里?”威尔抬头看着屋顶,“我们应该找一把梯子。”

苔丝发出一阵礼貌的轻笑,这笑容通常是给她的熟人或客人的。

“我想还是不要了吧。”威尔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蓝色彩蛋摆在窗沿的一角,利亚姆轻轻踮起脚尖就能找到。

苔丝打开一只彩蛋吃了起来,利亚姆完全用不着吃更多巧克力了。甜味立刻充盈在嘴里,苔丝本人这周倒是吃了太多巧克力,如果她再不注意的话,最终就要变成费莉希蒂的体型了。

这残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飘进苔丝的脑海中,像是一首旧日旋律,她意识到自己一定经常这样想。“费莉希蒂的体型”对苔丝而言仍然代表着难以接受的肥胖,尽管费莉希蒂现在身材苗条,玲珑曼妙,甚至比她的身材还要好。

“不敢相信你居然以为我们还能在一起生活!”苔丝爆发了。她看到威尔瞬间僵住了身子。

威尔脸色苍白,样子也比从前消瘦了许多。面对这样的他,苔丝一分钟前还冷嘲热讽,冷面相对,下一秒就变得歇斯底里,泪眼汪汪。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威尔转向苔丝,那一小袋巧克力彩蛋还握在手上。“我没有那个奢望。”

“可你说过这话!就在周一!你说过的!”

“都是些蠢话。对不起。”威尔回答,“我能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你听上去就像个机器人。”苔丝表示,“这话根本不是真心的。你不断地说出抱歉的话只为了让我早些罢休。”苔丝学着威尔的样子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的确是真心的。”威尔无奈地说。

“嘘,”尽管威尔并没有说得多大声,苔丝仍然忙着制止,“你会吵醒他们的。”利亚姆和苔丝的母亲都已睡着。他们的房间在屋子前端,而两人一向睡得很熟。就算他们冲着对方大吼或许也不能吵醒任何人。

他们并没有朝着对方大吼,至少现在没有。二人目前所有的只是这些简短而无用的小对话,情绪激动的也只有其中一人。

昨日的重逢枯燥而不真实,只有一些可气的人性与情感碰撞。刚开始是利亚姆,他简直高兴得要发疯。他似乎感觉到了可能要失去父亲的危险,感觉到他可能要失去原先安定幸福的生活。而现在,父亲的现身证明之前的担忧纯属多虑,利亚姆乐得用他六岁的疯狂劲儿表达内心的喜悦。他不停地用怪腔说话,疯狂地咯咯乱笑,想要一遍又一遍地和父亲掰手腕。而另一方面,目睹了波利·费兹帕特里克的惨剧后,威尔显然不在状态。“你真应该瞧瞧她父母的样子,”他一直小声对苔丝说,“如果被撞到的孩子是利亚姆,我们也会是他们那副样子。”

波利的惨剧应该促使苔丝用正确的眼光看待事物,而它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如果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利亚姆身上,其他的一切也就不重要了。然而面对这悲剧,苔丝自己的情感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这让她感到不快而恼火。

苔丝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如山似海的情感。“你伤害了我,你真心伤害到我。你怎么能伤我至此?”这话在脑子里走过明明那么容易,话到嘴边却变得无比复杂。

“你一定希望此刻和费莉希蒂一同坐在飞机上。”苔丝说。他就是这样想的,苔丝知道他就是这样想的,因为她也希望自己此刻能在康纳的公寓。“飞去巴黎。”

“你老是在说巴黎,”威尔说,“为什么是巴黎?”她听到威尔的声音有一丝变回从前的感觉,变回从前那个她所爱的威尔。那时的威尔总能从一切琐事中找到有趣的一面。“你想去巴黎吗?”

“才不。”苔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