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9/12页)
傍晚,平恩走近火化炉时那副刻薄的嘴脸,和闪烁不定的红褐色眼睛,我也不敢下赌注替修女打包票。
他连续发射五次才打掉所有的钉子将门闩松开,在小心翼翼地试一试门之后,他将洛开手枪放回口袋。
他将门往里推开,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透出灯光,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轮廓。他站在门口倾听约莫半分钟,骨瘦如柴的肩膀向左倾,头向右倾,被风吹得竖起来的头发看起来就像稻草一般;当他猛然移动身体采取较平稳的姿势时,看起来活像突然脱离支架、自由摆动的稻草人。然后他走进室内,顺手将门一推,但是并没有将门完全关上。
“你留在这里。”我轻声向欧森说。
我走下台阶,我那只不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的狗则紧跟在后。
我将一只耳朵贴在半掩的门扉上,但是地下室里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欧森将鼻子塞入约有十八寸宽的门缝,嗅个没停,我轻轻敲它的头,示意要它退出,它完全不予理会。
我弯下身子学欧森将脸探入门缝,不过目的不是嗅味道,而是探视前面的状况。我顶着刺眼的灯光眯着眼睛向内窥探,呈现眼前的是一间二十尺乘四十尺见方的房间,里面全是水泥墙和水泥天花板,摆设的全是供应教堂和隔壁主日学使用的设备,包括五个瓦斯炉,一个大型热水器,以及一些我不认得的电子仪表板和机械器材。
杰西。平恩已经走到房间四分之三的地方,并且继续朝一扇紧闭的门前进,他始终背向着我。
我退到门后,取下夹在衬衫口袋上的太阳眼镜袋,袋口撑开时发出的声音让我联想起破蛇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破蛇风的声音,看来我想像力有愈来愈丰富的趋势。
等到我戴上眼镜再度往里面张望时,平恩早已走入第二个房间不见踪影,通往第二个房间的门半掩看,门缝中透出灯光。
“里面全是水泥地,”我放低声音说:“我的耐克运动鞋不会发出声音,可是你的爪子会答答作响,所以你留在这里别跟来。”
我将前方的门推开,步履轻巧地走入地下室。
欧森留在门外,站在石阶底端。它这次之所以这么服从命令,或许是因为我给了它一个充分的理由吧。或许是因为它闻到什么怪异的味道,清楚地知道继续往前走是不明智的抉择。狗类的嗅觉比人类敏锐几千倍,即使将人类所有的感官组合起来都比不上狗类单靠嗅觉的感测能力。
有了太阳眼镜,我就不必害怕灯光的照射,让我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行动自如。我避免走近房间的中央,尽量往靠近火炉和其他器材的地方走,万一平恩突然回头走的话,我随时可以找地方躲起来。
时间和汗水早已令我脸上和手上的防晒油失去效力,但是我还有厚厚的一层煤灰保护。我的双手伊然像戴了黑色手套似的,可以想见我的脸看起来一定也跟戴了黑色面罩一样。
当我走到靠里面的那扇门时,我清晰地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两个都是男声,当中一个人是平地。他们说话的声音像被蒙住一样,我无法听清楚他们交谈的内容。
我看着外头的门,欧森从门缝看着我,一只耳朵则下垂,另一只耳朵则坚耳倾听。
从里面那扇门再过去,是一间狭长而且大致上十分空旷的房间。
天花板上只有少数几盏灯亮着,连着铁链悬挂在暴露的水管和暖气管当中,不过我懒得摘下太阳眼镜。
放眼望去,我才发现这个房间只是整个L形房间的一部份,连着右边还有另一个相通的房间,比眼前这个宽且长,但是室内的光线同样昏暗。房间的第一部份被用来当作储藏室,我循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偷偷摸摸地穿过装着器具和各种节日庆典装饰品的纸箱,以及装满教会记录的档案柜。房间里到处阴影幢幢,仿佛一群穿着法施的教士正在里面开宗教大会,我顺手摘下眼镜。
随着我逐步逼近,他们的音量也愈来愈大,但是音质非常地差,
我依然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虽然没有大吼大叫,但是平恩显然相当愤怒,我可以从他低沉的嗓音听出不怀善意的语气。另一个人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一直试着平息对方的愤怒。
房间里横摆着一座真人大小的耶稣诞生像,几乎占据房间大半的空间,塑像不仅有约瑟、圣母玛利亚和躺在摇篮里的圣婴,还有整个马槽的背景,包括圣哲、驴子、绵羊和报佳音的天使。整个马槽都是木造的,一捆捆的干草则是真材实料;当中的人物由铁丝和木条外裹石膏制成,他们身上穿的服装和特征全部经由画家精心绘制,最外层的防水釉漆使得他们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中都泛着天堂的光彩。从散落四周的工具、颜料和其他材料看来,整座雕像正在进行整修,整修完毕后将用布盖上,等到来年的圣诞节再拿出来展示。
我逐渐能从平恩和陌生男子的对话中听出零碎的几个字,我继续在这些真人大小的塑像当中向前穿梭,其中有些人像甚至比我还高。我发现这整个塑像呈现出来的景致十分混乱,因为每一个小塑像的位置都尚未固定,他们彼此之间的相对位置完全谬误。其中,一位圣哲的脸埋在天使高举的喇叭口中。圣婴耶稣不仅躺在摇篮里无人照顾,而且摇篮还堆在一旁的干草堆上。圣母玛利亚坐在一旁,脸上露出充满慈祥关爱的笑容,可是她关注的目标不是圣婴,而是一个不起眼的铁水桶。另一位圣哲则举头凝望一只骆驼的臀部。
我穿过这座毫无组织的圣婴诞生像,快走到尽头时,我找到一个抱着琵琶的天使作为掩护。我躲在阴影里,从房间的转角向右窥探,大约在距离我二十英尺的地方,杰西。平恩站在灯光下,对着另一个人大声吆喝,那个人就站在通往教堂一楼的阶梯底端。
“我早就警告过你,”平恩近乎嘶吼地扯大嗓门说:“我警告你多少遍了?”
起先,由于被平恩挡住,我看不见那个人的模样。他说话的语气相当温和平缓,虽然我听不清楚他说的话。
平恩露出嫌恶的表情,并开始在房间里激动地来回踱步;同时用一手拨弄他蓬乱的头发。
这时我发现第二个人原来是汤姆。艾略特神父,圣柏纳教堂的主教。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愚蠢的狗屎。”平恩用愤怒和恶毒的语气说:“你这个老不死,成天拿上帝胡说八道的人渣。”
汤姆神父约有五尺高,身材微胖,天生一副喜剧人物的脸孔。虽然我不是他或任何其他教会的成员,我曾经在好几个场合中跟他交谈过,他似乎是个天性善良、能自我幽默并且对生命充满如孩童般天真热诚的人。难怪他教会的成员如此爱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