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4/11页)

“有人在那里。”

“不只一个。”

“他们是谁?”

巴比没有回答,他调整了一下握枪的姿势,继续保持准备射击的状态,同时仔细观察四周的夜色。

“他们以前曾经在这里出没过吗?”

“嗯”

“为什么呢?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们是谁?”我反复又问了一次。

就和前一次一样,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巴比?”

一团有几百英尺高的巨大白雾逐渐在西侧漆黑的海面上现形,一股被月光粉饰的白色雾气,同时往南北两侧延伸开来。不知道它会往内陆移动还是整个晚上都滞留在原处,但是不管它的动向如何,在它前方始终有一股安静的力量向前推挤。一群塘鹅安静地拍着翅膀从半岛上方低空飞过,消失在黑漆漆的海湾水面上。当最后一丝的海风也静止的时候,修长的野草也跟着垂下来一动也不动。我终于能较清晰地听见缓缓拍岸的浪潮声,虽然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比哄人入睡的呢喃还轻柔。

一阵诡异的阿比鸟叫声从湾角顶点传来,划破深沉的宁静。另一阵回应的叫声,从木屋附近的沙丘上扬起,听起来和前一个叫声一样尖锐和恐怖。

我不禁联想到老式西部片里印地安人在夜晚呼叫彼此的暗号,他们在对拓荒者的驿马车群发动攻击前,通常会模仿鸟类和豺狼的叫声统合攻击行动。

巴比拿着猎枪朝邻近的沙丘开了一枪,差点把我吓得大动脉破裂。

枪声的回响从海湾反弹回来然后逐渐消逝,当最后一波回音也被西边的雾团吸收之后,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开枪?”

巴比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迳自清出弹壳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我想起平恩故意拿手枪朝教堂天花板开枪,加强他对汤姆。艾略特神父施加的恐吓。

最后,当那种类似阿比乌的叫声完全停止之后,巴比才喃喃自言自语地说:“或许不是很有必要,但是偶尔让他们尝尝铅弹从头顶上飞过的滋味也无妨。”

“他们是谁?你到底想警告谁?”

我从以前就知道他是个神秘兮兮的人物,但是他从来没这样莫测高深过。

沙丘附近的动静依然扣住他全盘的注意力,就这样脑筋僵持了将近一分钟之后,巴比突然转头看着我,仿佛现在才想起我站在他身边似的。“我们进去吧。你先把那糟糕透顶的丹佐·华盛顿(Denzel-washigh)伪装洗掉,我去随便搞几个要命的墨西哥饼来当宵夜。”

我知道现在不宜再继续追问下去。如果他不是为了勾起我的好奇心故作神秘,就是想巩固他那以古怪出名的宝贝声誉,要不然就是有充分的理由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现在正处于那片无人可及的巴比禁地,仿佛他正站在冲浪板上穿过一道卷成中空的惊涛巨浪。

当我跟着他走进屋内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那些来历不明的眼光让我背上发毛,就像平缓的沙滩被寄居蟹走过一样。在关上前门之前,我的目光再度环绕夜色一周,但是那些不速之客依然躲在暗处。

巴比的浴室既宽敞又豪华,地板是清一色的黑色花岗石,洗手台也是,精致美观的抽木橱柜,和一片接一片四边切成斜角的大镜子。

冲澡间宽敞得足以容纳四个人,刚好适合替狗洗澡。

寇基·柯林斯(CnukyChilins),早在巴比出生前就建造这栋木屋的主人,是个性格真诚的好人,可是他非常沉迷于生活的享受。从冲澡间斜角对过来的这座四人用,大理石镶边的泡沫浴缸就是一例。

或许寇基,还没改名前本名是田川俊朗,喜欢幻想自己和三个沙滩美女一起共浴,或许他只是个极度爱干净的人。

当年俊朗还是个年轻人——西元一九四一年,年仅二十一岁,甫自法学研究所毕业的高材生——他不幸被困在曼赞纳(Manzanar),也就是二次世界大战无数效忠的日裔美国士兵被囚禁的集中营。战争结束后,愤怒和羞辱让他成为一名活跃的行动派人士,拼命为受压迫的群众争取正义公理。五年之后,他对赢得公平正义的可能性失望透项,并且深深体认到那些所谓的受压迫者,一旦有机会,同样会变成贪图自身利益的压迫者。

于是他转行专司个人伤害法,仗着他如南太平洋台风卷起的巨浪般势如破竹的学习能力,他很快便成为整个旧金山区最顶尖的个人伤害法律师。

又过了四年之后,他带着这些年来可观的银行投资,毅然决然地离开法律界。一九五六年当他三十六岁的时候,他在月光湾南侧的湾角盖了这栋木屋,花了大笔钞票接通地下水电和电话线。凭着最后一丝冷淡的幽默感,他试着不让自己的愤世嫉俗变成尖酸刻薄,在搬入木屋的那一天起田川俊朗正式易名为寇基。柯林斯,然后终其一生日日与沙滩和浩瀚的海洋为伴。

他的脚趾和脚背上都结了肿茧,他的膝盖骨和肋骨下方也是。

为了充分享受翻腾的浪潮声,寇基冲浪的时候不一定都戴着耳塞,也因此慢慢染上鼻咽癌;每次内耳道被冷水充斥的时候就不自主地收缩,久而久之发展成良性肺瘤,将耳道阻塞。等他五十岁的时候,寇基的左耳已患有严重的间歇性重听。每个冲浪人都有大浪里翻滚后鼻水川流不止的经验,你必须像火山爆发似的把被海浪冲击时咽鼻吸入的咸咸海水摸出来;类似的状况通常也发生在和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装的喷火美女交谈的时候。经过二十年的巨浪冲击和后续尼加拉瀑布式的流鼻水之后,寇基逐渐发展为鼻咽癌,必须动手术减轻头痛和恢复鼻咽腔的畅通。每到动手术的周年纪念日,他一定会举办宴会大肆庆祝鼻腔畅通。由于经年累月受到艳阳曝晒和接触海水,寇基的眼睛也因此染上所谓的“冲浪人的眼睛”——角膜翼状赘片,先是眼白上的结膜增厚,最后连眼角膜也受到波及。他的视力渐渐恶化。

九年前,他因为过世免去一道眼科手术——他不是死于皮肤癌。

鲨鱼攻击,而是被大海亲手夺取性命。虽然寇基当时已经年届六十九岁,他依然在狂风巨浪下出海冲浪,顶着二十英尺的疯狗派和隆隆狂涛乘风破浪,就算只有他三分之一年纪的年轻小伙子也不敢轻易尝试。根据目击者描述,他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消作其中,不时兴奋地曝叫,有好几次,他被浪头冲上半空中,和浪舌竞赛的他试图在极端恐怖的直浪里驰骋,结果一次又一次被大浪灌顶——直到他好不容易雪耻成功时,却被一波压倒性的大浪打入海里。像那样规模的巨浪威力可以重达几千吨,大量的水冲击下来,任人如何地挣扎都无济于事,就算是游泳健将也难免在水底被困上半分钟以上的时间无法喘气,甚至更长的时间。糟糕的是,寇基浮出水面的时机错误,一出水面立即被下一波大浪重重打入海底,就这样接连两次被打入水里而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