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7页)
“呀,你用的是黑客软件,破解QQ密码的。”
我难为情地想解释一下:“是想找一个朋友,她失踪了。”
她继续盯着那玩意,好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用这样找人吧?你肯定是在找一点内容,隐私什么的,照片什么的。”然后,她用那种灿烂而清澈的眼神,紧紧盯着我,似乎又要开始在凌晨开始一个水晶般无瑕的舞会。
我说:“我就是在找人,她被别人骗走了,她爹妈让我找回来。”
她爆发出一阵愉快的轻笑:“我知道的,她是你的女朋友,其实你每天晚上都在找她,现在只不过是上网找而已。”
我有点羞愧,发自内心地不希望她知道这个事情,但她好像什么都看见了一样,包括现在,她露出了亲切而舒心的笑容,仿佛愿意和我一起去承担这个工作。
“其实,其实你很爱她,你爱她胜过一切,只是死活不肯承认这点而已,不然现在还有什么可找的。”
“不,你说的不对,我是为别的事情在找她……真的,别和我说这回事了。”
她对我的反应置之不理,继续着她那无边际的猜测和想象,“真正的爱是无法死去的,你越想让它死去,它就越有办法活过来,尤其是像你这样,总在夜晚看书和听音乐的人……”她的这种猜测几乎和软件进程在同步进行着,密密麻麻、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我很讨厌这种处境,别人给你一个猜测,你非要自己证明那猜测是不正确的,我从不自证清白,我从不干这样的事情,现在得来个反戈一击,让她停下来。
我说:“那只是你的想象而已,你除了想象之外一无所有。”我这样说,并不能把她从那种沉溺之中拔出来,她继续着编写我的故事。“你在半夜都无法摆脱她,你用各种方式去想她,你陷得太深了,哎哎……”得了吧,我突然略带嘲讽地回击她:“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我。”
你是谁?我是谁?对于这个纠缠我们很久的问题,她也习以为常了,不再像之前那么困惑。和我一起盯紧电脑屏幕,似乎也让她有点疲倦了。她把我往边上挤了挤,让半边臀部也落在了椅子上,然后她支起胳膊,仔细地研究屏幕,一边回到我的问题。
“其实怎么说呢,这世上深不可测的问题太多了,你计算上千万次也未必得到答案。”
“但你是谁,这就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啊。”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舍不得从刚才融洽的气氛中回过神来:“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你不要害怕啊。”
然后,她把头靠在了我左肩上,另一只手搂在我的右肩,那明亮到没有任何黑暗的眼睛,似乎已经把所有夜晚都全部看透。她的嘴唇如月季那样盛开,几乎是脸贴着脸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隐秘的潮气,一种花瓣打开、不能受到任何惊扰的力量,在通过那种眼神传达给我——但我心在狂跳,血以电速在奔流,每一簇神经,都像水中的海藻那样抽搐着舞蹈,聚拢又散开,散开又聚拢。
她是鬼,真正的鬼!她给我的温度,正在像灰尘那样消散。
她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却用一种令人沉入噩梦般的巨大力量,捆住了我的每一块肌肉,和脑细胞的传递。我一点都无法动弹,如同儿时那种鬼压身的梦魇,唯有她的声音,像来自天幕,和最高的山峰那样坚决、宏大。“我出了一点事情,被困在这里了,既不能回到过去,也不能前进到未来。”
然后,她收回了那种困住我的力量,还给我一片长久而又悲伤的思考。
我用耳语般的低沉,默然嗫嚅着:“所以,你没有名字,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那样,既不知道上一个画面是什么,也不知道下一个画面是什么,你得有人帮你松开那个键,你才会知道,你才会告诉我,对吗?”
她彻底松弛了下来,好像也要给我一个解脱:“就是这样,我停在这里已经很久了,我应该很悲伤,对吗?但很久以后,我反而不悲伤了,因为我发现这样活下去,既不会劳累,也没有痛苦。如果我知道过去,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变得这样,我就会感到痛苦;如果我还有未来,我又必须得去维持我的生活,我就肯定会劳累。但现在呢?现在我只有现在,这样挺好,有时候我会想,我得这样一直活下去,就像我已经获得了永生一样……”
我的泪水已经噙满了眼眶,我搂过她,这种已经失去了痛苦的人,其实是不需要这样安慰的。突然,电脑发出“叮”的一声,让我们这种既虚幻又真实的沟通停止了。那个破解软件,停在了一个八位数上,前面四个是李小芹的生日,后面四个是我的生日,我陷入一片麻木,几十秒过后,她又唤醒了我:“不是出来了吗,打开看看。”
我将那个数字输入了李小芹QQ的登陆框,上线了,那个灰白的企鹅终于有了颜色,然后它开始不停地闪烁,变成了彩色。
我回到了现实之中,理智和胆量,都因为这种闪烁而回来了,让我的神经又恢复了秩序,我知道这个凌晨我在干什么,我遇见了谁。至少此刻,我不应该再害怕她,因为她至少对我没有恶意,她不会让我从噩梦中惊醒,然后进入另外一个更可怕的噩梦,更不会打搅我的美梦,既然这样,我不如先安顿好她,以后再想办法。
我并不着急去点那个QQ,我说:“对不起,上面的东西,我不想让你看见。”
她搂住我肩膀的手,悄悄松开了:“好吧,我理解,你也别太累了。”
“你会走吗?”
“嗯!”
“像上次那样走吗?”
“不是,你送我出去。”
然后我努力露出微笑,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门口。门外是彻底的黑暗,无边地汹涌着,虽然已经是凌晨了,但那微白的曙光还没有吹起号角,那千军万马的金色旗帜,还来不及奔腾过这无边的夜幕。
她转过身投入夜色之中,没有任何由明到暗的过渡,也没有任何的声响,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也将永远属于这里。
我回到电脑前,再也提不起一点精神,现在,可以肯定是现在,我已经酣然入梦,如同在梦境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公司的整个上午,我都没法让自己有一点分神,那个留学生的选题需要做一次大的调整,很多人选都得重新考虑,有的是根本找不到人,有的人完全不愿意接受采访,老板决心在这个事情上面加大力度,距离稍近的地区,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亚等都打算调派记者过去,至少得有生动的图片,和当地生活人文气息彻底结合好的文字,王宏和苏雪梅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挑战亢奋着。我打了十几个电话,然后重新撰写提纲,制定工作计划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