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莫妮卡(第4/6页)

远处跑道上降落了一辆公务飞机,高速滑行后渐渐放缓,直到完全停稳转向停机坪。机身上涂着天空集团标志,周围响起一片轻声哀叹,我的心也被碾得粉碎。

她回来了。

公务机进入停机坪,几名机场工作人员率先登机,随后打开机舱后部的备用门,一具棺材被缓缓抬下飞机。

莫妮卡的灵柩。

漫天阴雨之下,大家快步跑上去,有些人老泪纵横,有些人眼神绝望,纷纷抚摸着棺材——表面覆盖天空集团的旗帜,四名集团退休元老,当年与高过一同打江山的老兄弟,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扛起灵柩四角,走向由悍马改装的灵车。

我仍孤独地站在雨中,司机也跑过去帮忙了。冰冷的雨将我浑身淋湿,我痴痴地看着莫妮卡——她已香消玉殒,藏身于一具棺材之中,被抬上黑色悍马。

耳边浮起几天前的清晨,在她起飞前往非洲之前,特意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她在这个人间留给我的最后声音——

“再见,我爱你。”

我也爱你!

亲爱的莫妮卡,虽然不曾亲眼看到,但我知道这是你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却成为我们永别的遗言。

倒带——她去非洲东部的所多玛国,为了与天空集团生死攸关的石油项目不被公司的竞争对手抢走。就在她抵达该国的当天下午,前往总统府谈判的道路上,遭遇了火箭弹的突然袭击。车队的五辆汽车全被摧毁,四名公司随行人员当场遇难,另有三名当地警卫死亡,受伤者多达十三人。莫妮卡的座车中弹起火后翻车,人们从车内救出了重伤的她,送到最好的医院——60年代中国援建的,医生全力抢救了一天,莫妮卡依然生命垂危,公司要把她送回美国治疗,她却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停止了心跳。

由于所多玛国的通信极差,隔天与纽约总部联系上——天空集团内部一片大乱,行政总裁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莫妮卡的遗体做了简单处理后,被送上专机飞回美国。

天空集团再度成为全球媒体热点,在第二任董事长高思国下葬48小时后,第三任董事长莫妮卡。高在非洲遇袭身亡,这对身价万亿美元的父女,不到一周双双共赴黄泉,令风雨飘摇中的天空集团,处于随时翻船的危险境地。

是谁袭击了莫妮卡的车队?所多玛国总统下令严查,就连奥巴马总统也发表谈话,指示中情局强力介入,甚至要游说国会出兵东非,必须将袭击美国公民的歹徒捉拿归案。

目前媒体有无数种猜测,从邪恶组织到当地部落再到邻国政府,甚至还有人猜测就是所多玛总统干的!这位传说中爱吃人肉的暴君,做出这种卑鄙勾当也不无可能。但截止目前没有这个人或组织宣布对此负责,各放调查也没有任何头绪。

但我另有答案——此行莫妮卡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签下所多玛国石油开发的合同,原因是最近遇到了厉害的竞争对手,他们最不愿意看到天空集团成功,为了独占多所玛国的石油资源,必然想方阻挠莫妮卡,甚至要使用最邪恶的手段!历史上财团与财团之间的斗争异常残酷,往往比国与国的斗争更加卑劣,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定是某家跨国石油巨头,暗中雇佣职业杀手,用火箭弹袭击的方式,杀害莫妮卡及其随行人员,破坏天空集团的石油开发计划。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衣冠整整的家伙,在福布斯排行榜上风风光光的家伙,说不定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魔王。

车队开出停机坪,悍马灵车被夹在当中,载着莫妮卡的灵柩,碾过纽约漫天风雨。我的座车留在最后,与灵车之间隔着两辆车,雨刮器来回晃动,无法看清莫妮卡的位置,只能无望地靠在车窗上,让冰凉的玻璃凝固身体。

雨越下越大,一路的景色越发模糊,车窗上宛如瀑布流下,前方隐隐是灰暗的海平线。

几天前我刚来过这里——海滨墓地,高思国举行葬礼的地方,莫妮卡也将被埋葬于此。

汽车不能直接开进墓地,所有人都在大门口下车,冒雨将棺材抬进墓园。转过弯弯曲曲的墓道,直到最深处的海边高地,数米之下便是白浪滔天的大西洋。

我看到了高思国的墓碑,兰陵王戴着魔鬼面具,跃马俯视再度来访的人群,包括那具盛着他的后代的崭新棺材。

墓碑下有个新挖开的墓穴,两个华裔老人正在刻字,大概是加上高梦的名字吧。

莫妮卡将被葬在父亲身边。

所有人排列在灵柩后,我作为死者唯一的亲属,照例站在第一排,大家每人举着一把伞,但基本都被淋湿了。

行政总裁轻声问我要不要打开棺材,看看莫妮卡的遗体。

我目光呆滞地摇摇头:“不要打扰她了,让死者入土为安,别再承受这个人间的苦难。”

依然没有任何宗教仪式,简短的默哀和三鞠躬后,棺材被缓缓送入墓穴。

看着莫妮卡一点点远去,渐渐被美利坚的大地吞没,我的眼泪混含雨水,一同落入墓地的泥土——这把泥土也将拥抱她的身体,吸收她的皮肤与肌肉,分解她的每一寸组织,却无法溶化她的灵魂。

因为,我能感到她的灵魂,飘荡在我的左右,浮动在我的眼底,叮咛在我的耳边,重复在我的梦中,烙印在我的心间,刻骨铭心,不可磨灭……再也无法抑制悲伤,不是逆流成河而是顺流成海,投入这片阴沉郁闷的大西洋。

棺材已落至墓底,大家每人送入一捧泥土,直到莫妮卡的青丝红颜,完全被埋葬于黄沙赤土之下。曾经被拥入怀中千柔百媚的胴体,曾经穿越丝绸之路混血的双眼,曾经掠过欧亚大陆的栗色长发,曾经在耳边缠绵的碾转低吟,曾经如胶似漆不可分离的短暂光阴。

而今,却化作一堆尘土。

君犹如此,余何以堪?

我傻站在凄风苦雨中,当初在忧虑竟成事实——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时光太短暂了,也许这种恐惧本就是命中注定?

时间,世界上最残酷的还是时间。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此刻,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高高的兰陵王雕像墓碑,空旷的高氏家族墓地,还有海天一色的大西洋,无边无际的风雨,这个寂静的人间。

永别了,我的爱人!

我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就像一只椰子自高空堕落砸得粉碎,变成粉末融入这片泥土,融入地底深深的墓穴,与她的DNA成分紧紧缠绵,从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简短的葬礼结束后,人们或真或假地抹着眼泪离去。给莫妮卡抬棺的四位元老,也被人搀扶着走出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