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页)
接着,她加重语气对我说:“记住,军政两界人物,千万不要选择!能够约得一个金龟婿,就是你的一生幸福。”
当李丽兰提到马太太赞她外貌万中选一时,程科长暗地里打量着她,她的确是一个天生尤物,美丽得很,心里着实钦佩马太太的眼力。再听到她说,马大太嘱咐她不要选择军政两界人物为对象时,心里不免一震,热辣辣地说不出其中的味道。便笑对李丽兰说:“还好你我相见得晚,假使当时我看到你,按照你师父的清规戒律,我首先就被拒于闺门之外了!’“那也不能一概而论,也许会逆师违训。”李丽兰说着陪送秋波,逗得程科长心驰神往。
“好一个逆师违训!”程科长哈哈大笑,笑得李丽兰满脸艳红。
程科长接着问道:“马太太奇人炒论,对此事她一定会说出道理来的。”
李丽兰答道:“当时我对她的话也想不通。我追问她究竟什么原因,她对我说:‘你涉世未深,虽然读过许多史书,但是,对于其中的成败得失没有深人研究。历次改朝换代,不知牺牲了多少性命,最终结果脱不了成王败寇。败者为寇,这一批人的悲惨命运自不必说了。
就说成者,那一批攀龙附凤的,还是你争我夺,也未必都有个锦绣前程。’“她解释说,威足震主,权重则制,才捷被妒,名高受忌。宦海风波,仕途险恶,多少人为了争权夺利,身首异处;多少人卷入派别之争,家散人亡。有的人年轻时建了许多功业,到老来谋生无策;有的人曾叱咤风云不可一世,转眼间如丧家之犬到处飘零。历代这种事例多如牛毛,举不胜举。她感叹浮生已促,在世之日无多,否则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对我说,当年她经过江西南城县,曾经凭吊过历史遗迹元氏庵。这个尼庵在南宋庆元年间曾经住过穷途潦倒的爱国诗人辛弃疾,他在这里曾写过一首词:‘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生平塞北江南,而今华发苍颜,布被秋夜梦觉,眼前万里河山。’这首词给她的印象极深,所以她特地到那里凭吊。她感慨说,想不到当年曾经统帅十万大军与金兵转战于江淮之间的民族英雄。因不受当权者的欢迎,被调到杭州,又与主和派不合,被排挤弃置不用,老来晚景悲惨到如此地步,看来连吃粥都成问题!
“她又举例说,大军阀吴佩孚,曾被直系的军政首脑大总统曹锟引为心腹,倚为长城,当他在河南洛阳做五十寿诞时,各省份军都到那里向他拜寿,尊为大帅。正所谓‘天子华旗分一半,八方风雨会中州’。曾几何时,北伐一战,吴军全部崩溃,从此一蹶不振。下野后,迫于生计,到处奔波。靠同事、朋友帮助过活,成为大号的乞丐。当年她在四川剑阁的巴山道上,见他坐在山轿上,已是天涯倦客,颓然一老,不再有当年威震八方的气概了!据说此老风尘仆仆,是到他盟友--四川军阀刘湘处行乞,晚景悲凉!
“马太太郑重其事叮咛我:‘尤其现在,整个局势烽烟遍地,双方逐角中原,不知鹿死谁手!我估计不出三年,成王败寇,立见分晓。这一批军政人物,目前看来显赫一时,好像前途如花似锦,但都只不过海市蜃楼、昙花一现而已。假如你嫁给这样人物,岂不是等于孤魂随野鬼吗?’”
李丽兰凄然说道;“我与马太太朝夕相处,约有半个月。后期,她服了‘生脉散’,这是古代宫廷御方秘制的。历代皇帝、后妃,到了快死的时候,心力衰竭,多服此药。清代乾隆、慈禧,临终时也曾服它,但都挽救不了他们的垂危性命。马太太在世的最后一天,似乎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突然长叹一声,念出明初江南才子孙贲临死前写的两句诗:‘黄果无客舍,今夜宿谁家?’到了傍晚,夕阳衔山时,她便与世长辞了!马太太死后,我把她安葬在扬州北郊蜀冈的禅智寺附近,那里山清水秀,风光优美。”
程科长听到这里,惊叹道:“好呀,丽兰!你把她葬在蜀冈,真是得其所啊!蜀冈是扬州名胜,唐朝诗人张祜诗中曾说:‘人生又合扬州死,禅智山花好墓田’,你作为她的女儿能够替她安排这样好的归宿,可以告慰你恩师在天之灵了!”
程科长想到马太太临终遗嘱丽兰选择对象的话,有所感触,不禁黯然寡欢,叹一口气。
李丽兰见程科长神色有异,便问道:“科座,你为什么郁郁不乐?”
程科长被问,马上级住沉思,答道:“我想到马太太之死,不由凄然悲哀!”
李丽兰头枕沙发,半眯媚眼,微翘上唇,摇头笑道:“猫哭老鼠假慈悲!其实你并不是为马太太之死而伤感,而是为自己将来的前途而担忧,怕当了野鬼又抓不住孤魂。”
一语破的,程科长惊愕地注视着李丽兰,没有发言。
李丽兰安慰说:“经常留心政治,就能进退自如,何必杞人忧天呢!”
寥寥数语,显示了李丽兰绝顶聪明和政治远见。她寓规劝于安慰之中,恰到好处。程科长不禁击节称赞,脱口而出:“沈子良这个金龟婿,不知几生修到了如此艳福!”
李丽兰笑道:“管他真龟假龟,艳福不艳福,都不是你的,何必操心!你是名利中人,懂得什么风流韵事,还是少管闲事吧。”她懒洋洋斜倚在沙发椅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指甲上的寇丹,随口念出李白写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中的句子,“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抑扬顿挫,音韵清越。
这是情的挑拨,爱的呼唤。程科长被撩得魂摇魄荡,正要发作,想不到李丽兰倏然而起,笑道:“对不起 把客人饿坏了,我上午的任务完成了,该吃饭了!”
程科长这时有点按捺不住,笑说:“我肚子倒不饿,只是……”话音未落,李丽兰已经按住电钮,他立即咽住下半截话,危然正坐。
外面条房闻到铃声,开门进来。这个茶房年约四十左右,笑容可掬。他恭维地问李丽兰说:“程太太,有何吩咐?”
“你可准备开饭。”
“好,一切都备好了!”
程科长感到奇怪,笑问李丽兰:“茶房为什么称呼你程太太?”
李丽兰顽皮地答道:“管他性程姓沈,这都无伤大雅。老实告诉你吧,这是狐假虎威,周围百里之内,谁不知道有个鼎鼎大名的程科长?在这种公共场所,沈经理是吃不开的,所以借用一下。不过真的还是真的,假的毕竟假的,不要贪图便宜,暗自高兴。‘程太太’三字挂在你鼻子上也挂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