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艾略特•邓恩 事发之后七日(第2/4页)

多萝西没说错,这里的住户看上去并不喜欢被人盯着。我的朋友杰夫就有一套让人纳闷的作息时间,回家时带着一大堆来源不明的鲜鱼,把鱼都储存在巨大的冰箱里,害得自己浑身都是鱼腥味。远处的小木屋里则住了一对大约四十多岁的夫妇,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岁,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屋里,只偶尔出门去一趟洗衣房,用垃圾袋装着脏衣服急匆匆地穿过砾石铺成的停车场,仿佛正在慌里慌张地进行大扫除。“嘿嘿”,他们总是这么跟人打上两声招呼,再点两次头,然后继续赶路,有时候男人的脖子上还缠着一条蟒蛇,但我和他假装视而不见。除了以上几位常客,木屋里还经常有许多单身女子来来往往,通常看上去都鼻青脸肿,其中有一些显得很不好意思,另外一些人则伤心不已。

就在昨天,隔壁的木屋里搬进了一个单身女孩,那个金发女郎年纪很轻,长着棕色的双眼,嘴唇上有裂开的伤口。她坐在前廊里抽着烟,我们目光相遇时她坐直了身子,一脸自豪地撅起了下巴,我顿时心想:“我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个女孩,可以学学她这副模样,扮成受了虐待却坚强不屈的小妞,正在找个小窝躲起来熬过风雨呢。”

今天早上,我先看了几小时电视,在各台搜寻有关艾米•艾略特•邓恩失踪案的新闻,随后换上了一套又潮又冷的比基尼:我要去泳池里泡一泡,让转个不停的脑袋瓜开个小差。有关我怀孕的报道纵然令人欣慰,但前路还有许多未知的风雨;我确实做了十分精心的策划,但有一些事不在我的掌控之内,没有乖乖地按我的计划发展。安迪还没有走漏风声,警方可能需要人帮上一把才能找到我的日记,再说警方还没有逮捕尼克。我对警方已经发现的所有线索并非一清二楚,这种状况可不太让我安心,我很想给该案的举报热线打个电话,把警方往正确的路上推一推。还是再等几天吧——我家墙上挂着一则日历,我在三日后那一栏写上了“打电话”一词,提醒自己再等三天。一旦警方找到日记,事情的进展就会快起来了。

屋外仍然热气逼人,四周荡漾着一阵阵蝉声。我的粉色充气筏上绘着美人鱼,可惜对我来说显得有点儿小,我的一双小腿只好晃悠悠地荡在水中,但充气筏好歹托着我漫无目的地漂了足足一个小时,我已经领悟到,眼下我正扮演的角色就喜欢这类闲情逸致。

这时我遥遥望见停车场晃过来一头金发,紧接着那位裂了嘴唇的女孩走出了一扇钢丝网门,带着一条木屋配备的浴巾,大小跟茶巾差不多,还带着一包“Merit”香烟、一本书和一瓶防晒霜,看来她甘冒肺癌的风险,但却死活要躲开皮肤癌的魔爪。她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涂上防晒霜,这一点倒是跟木屋里其他受虐女人不一样,那些女人拼命地在身上涂婴儿油,结果在草坪椅上留下了一圈圈油腻腻的阴影。

女孩向我点点头——男人们在酒吧里找个地方坐下的时候,就会这样向对方点点头。她正在读雷•布莱伯利所著的《火星纪事》,看来是个爱科幻的女孩,当然了,受虐女子也喜欢逃避现实。

“是本好书。”我开口向她搭讪,起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头。

“有人把这本书留在了我的木屋里,不挑这本的话就只能挑《黑骏马》了。”她边说边戴上一副宽厚的廉价太阳镜。

“《黑骏马》也不坏呀,不过《黑神驹》就更棒了。

”她抬起一双罩着墨镜的眼睛望着我,看上去好似两个黑漆漆的洞眼,“嗯。”

说完她又看起了书,摆出一副不答理人的架势,仿佛在说“我正在读书呢”。她这副模样倒是常常在拥挤的飞机上见到,而我仿佛成了邻座那个又不长眼又管闲事的家伙,非要霸着两人座位中间的扶手,嘴里还搭讪说:“商务呢还是消遣呢?”

“我叫南希。”我开口说道。我居然说出了一个新名字,而不是以前自称的“莉迪亚”,方圆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乱取名字可不是聪明的举动,但新名字却还是顺嘴冒了出来。有时我的脑袋瓜转得太快,反倒不给我自己讨好,比如刚才我就正想着那女孩裂开的嘴唇和伤心的气质,随后一转念想到了虐待和卖淫,接着又想到了小时候最爱的音乐剧《雾都孤儿》,剧中劫数难逃的南希一直对她那个凶暴的男人忠心不二,直到他动手杀了她;考虑到剧中唱词“只要他需要我”基本上算是为家庭暴力抑扬顿挫地唱了一曲赞歌,我有些纳闷信奉女权主义的妈妈为什么会跟我一起去看《雾都孤儿》,接着我又想起日记里的那位艾米也是死于自家男人之手,她其实很像……

“我叫南希。”我说道。

“我叫葛丽泰。”她这名字听上去像是瞎编的。

“很高兴见到你,葛丽泰。”我说。

说完我乘着充气筏漂开了,身后传来葛丽泰摆弄打火机的响动,随后一阵烟雾好似飞沫一般向空中四散飘去。

四十分钟后,葛丽泰坐到了泳池边,把双腿荡进水中,“水是热的。”她的嗓音听上去沙哑又坚韧。

“像是浴缸里的水。”

“这样子游泳可不太清爽。”

“湖水也凉爽不了多少。”

“反正我也不会游泳。”她说道。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会游泳的人,“我也是勉强会游,”我撒谎道,“会几招狗爬式。”

她撩了撩双腿,水波轻轻地摇荡着我的充气筏,“这地方怎么样?”她问道。

“挺好,挺安静。”

“那就好,我就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扭头望着她,葛丽泰戴着两条金项链,左胸旁边有块滴溜溜圆的瘀痕,大约跟一颗李子差不多大小,贴近比基尼的肌肤上堪堪露出一枚三叶草文身。她穿着一套崭新的樱桃红泳装,看上去花不了多少钱,我看是从我买充气筏的码头便利店里买来的。

“你自己一个人吗?”我问道。

“再没有别人了。”我不太拿得准接下来要问什么,受虐的女人们互相交谈时是不是有某种我不知情的暗语?

“你是遇上男人方面的麻烦啦?”

她挑了挑眉毛,仿佛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也是。”我说。

“大家早就警告过我们了。”她说着合起双手伸进水中,把水浇在胸前,“在我上学的第一天,妈妈告诉了我许多事情,其中一件就是:离男孩子们远一些,他们要么朝你扔石头,要么偷看你的裙底春光。”

“你应该做件T恤,把你妈妈的警句写上去。”我说道。

她听了哈哈大笑,“不过她的话倒没有错,一直很有道理。我妈妈在得克萨斯州一个女同性恋聚居的村落里住,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去那里找她,那地方的所有人看上去都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