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艾略特•邓恩 事发之后八日(第2/4页)

“你猜猜杰夫从他的小屋里找了些什么东西给我?”葛丽泰说,“是写《火星纪事》那家伙的另一本书。”

“那家伙叫雷•布莱巴瑞。”杰夫说。“人家明明叫雷•布莱伯利。”我心想。

“没错,那本书叫作‘当邪恶来敲门’,挺不错。”葛丽泰说。她把最后一句话的音调挑得很高,仿佛只用一句话便可以对一本书盖棺定论:要么书不错,要么书很烂;要么我喜欢,要么我不喜欢。除此之外不用提及该书的文字、主旨、结构和细微之处,它的好坏截然分明,恰似一个热狗。

“我一搬进木屋就读了那本书,书真不错,挺瘆人。”杰夫说。这时他发现我正凝望着他,便对我做了个怪相;杰夫并不是我中意的类型,他那一张脸上的髭须长得又硬又粗,对待鱼儿的手段也颇为可疑,但他的相貌确实英俊,很有几分吸引力,一双眼睛热情似火,不像尼克冷冰冰的蓝眼睛看上去让人寒气入骨。我不知道自己眼下扮演的角色是否会喜欢跟杰夫上床——我们会慢悠悠地销魂一番,他的身子紧贴着我的身子,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他的胡须刷上我的脸颊,那架势与尼克云雨时孤零零的风格截然不同,尼克与我在做爱时几乎难得肌肤相亲:无论在我身前还是在我身后,他都只是抽插一阵,完事后便立刻起身沐浴,把我扔在他留下的湿斑中。

“怎么,哑巴了?”杰夫说。他从来不叫我的名字,仿佛默认我们两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是瞎编的。他叫我“这位女士”或“靓妞”,要不然就干脆叫“你”,我倒挺想知道他在床上会如何称呼我,也许他会叫我 “宝贝”吧。

“只不过在想事情。”

“嗯哼。”他说着又露出了微笑。

“你在想某个男孩,我看得出来。”葛丽泰说。

“也许吧。”

“我还以为我们要避开那些混账男人一阵子,去照料鸡仔呢。”她说。昨晚埃伦•阿博特的节目播完后,我还兴头十足不甘心回家,便和葛丽泰一起喝了六瓶啤酒,想象着我们搬到葛丽泰母亲所住的女同性恋小区,摇身变成那里具有象征意义的异性恋女孩,过着避世的生活,养上一群鸡仔,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光下。到那个时候,风度翩翩的年长女人会争相拜倒在我们的石榴裙下,她们有着粗犷的指关节和放纵的笑声,对我们展开一场场柏拉图式的求爱,而我们将身穿牛仔服、灯芯绒和木屐,再也用不着担心妆容、发型、指甲、胸部的大小或后臀的尺寸,也用不着再装作善解人意的太太或力撑男人的女友,跟在自家男人屁股后面不停叫好。

“男人也不全是混账王八蛋。”杰夫说,葛丽泰闻言含混地哼了一声。

晒蔫了的一行人回到木屋,我感觉自己好似一只在日光下暴晒过的水球,一心只想坐在那架噼里啪啦的窗式空调下,一边看电视,一边任由凉气卷过全身。我已经找到了一个重播频道,该频道专门播出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老剧,包括《法医昆西》、《爱之船》及《八宝喜事》,但首先要看的当然是我最近的心头大爱——《埃伦•阿博特秀》。

《埃伦•阿博特秀》倒是没有播出新进展,但你要相信我,埃伦显然不介意在这个关头投机一把,她在节目上请来了不少曾经与我相遇的陌生人,这伙人一个个都自称是我的朋友,还通通爆料讲了我一堆好话,就连那些从来对我看不过眼的人也是如此——已逝的香魂真是讨人喜欢呀。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我心知来人是葛丽泰和杰夫,于是关掉了电视,他们两个人果然正在我家门口瞎晃悠。

“在干吗呢?”杰夫问道。

“在读书。”我撒了个谎。

他把半打啤酒放在我家厨房的台面上,葛丽泰迈开轻快的步子跟在他身后,“喔,我还以为听到了电视的动静呢。”

在这些玲珑的木屋里,三个人还真是显得有点儿挤。有那么片刻,葛丽泰和杰夫堵住了门,让我顿时一阵心惊:他们堵住门干什么?接着他们两个人又向前走去,挡住了我的床头柜。这个床头柜里放着我的贴身腰包,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八千美元现金,有面值上百的钞票,面值为五十美元的钞票,也有二十美元一张的钞票。贴身腰包的样子丑得吓人,看上去是一条肉色的玩意儿。我没有办法把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但我千方百计将现钞放进腰包里,并在小屋里留了一些零散的现钞,当戴上那条装满现金的腰包时,我简直一直悬着一颗心,好似一个沙滩上的女孩为身上的卫生棉绷着神经。我心中有几分喜欢花钱,因为每次拿出一沓面值二十美元的钞票,就少了一笔要藏起来的现钞,也用不着再担心那笔钱不小心丢了或被人偷了去。

杰夫摆弄着电视,埃伦•阿博特和艾米出现在了屏幕上,他点了点头,露出一缕微笑。

“想看……艾米?”葛丽泰问道。

我搞不准她说的是“想看艾米吗”还是“想看吗,艾米”。

“不看啦,杰夫你拿上吉他,我们一起坐到门廊上去吧?”

杰夫和葛丽泰交换了眼神。

“呀……但你刚才就在看这个节目,对吧?”葛丽泰指着屏幕,电视上是我和尼克参加一场义演的镜头,我身穿一件长礼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看上去跟眼下短发的模样更相似了几分。

“这节目太无聊了。”我说。

“哦,我倒觉得这节目一点儿也不无聊。”葛丽泰说着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

我顿时感觉自己是个傻蛋,居然让这两个人进了门,居然还认定自己可以让他们乖乖听话,可是他们这些家伙有着一身难驯的野性和填不饱的胃口,惯于利用人们的弱点趁虚而入,而我在这一行却只是个新手。说到填不饱的胃口,还有人在后院养美洲狮,在起居室养黑猩猩呢,等到有朝一日葬身在宠物的利爪之下,那他们一定也会想到“填不饱的胃口”。

“你们介意吗……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可能太阳晒多了,我想。”

杰夫与葛丽泰看上去有几分错愕,又有几分恼火,于是我有些纳闷自己是否会错了意:难道他们并没有一丝歹意,是我自己多心了?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个思路。

“当然,当然,那还用说吗。”杰夫说。他们慢吞吞地走出了我的小屋,杰夫顺路拿走了他的啤酒,过了片刻,我听见葛丽泰的木屋里传来埃伦•阿博特声嘶力竭的控诉:“为什么不……”“为什么……”“你能解释一下……?”

“我为什么非要跟这里的人亲近呢?我为什么就不能自个儿安生待着?如果事情露馅儿,我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暗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