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篇 变身案 第二章 殿试、狂赌(第2/3页)
右边沿墙有条长廊,廊头是间宿值的大屋,举子要先进那屋里检身。何涣跟着队列走了进去,里面十数个侍卫,分成几列,逐个搜检包袱衣物,文房四宝外,任何东西不得带入。不但物件要细搜,侍卫更命令举子脱光衣服,检查身体皮肤是否纹写有文字。已有几个举子脱得精光,转着身子让侍卫看检。何涣前面有个举子才脱得赤条条,两手捂着下身,两条腿紧夹着,“张开腿!”检查的侍卫呵斥着,用刀鞘在他腿上重重一拍,那举子不得不张开腿,何涣见他大腿内侧密密写了一片小字。“撵出去!”搜检侍卫将那举子的衣服扔到他身上,立刻有两个侍卫过来,挟起那举子就往外走,那举子顿时哭叫起来,宫城禁地,又不敢放声,强压着,越发让人心颤。听得何涣心里一阵阵难受,何苦呢,一次私挟文字舞弊,六年两届不得再考。再想到自己隐瞒了重罪,依律绝不许应考,他越发心虚胆寒,再顾不得害羞,走上前,将包袱交给侍卫,自己随即脱光了衣服,任他检验。检完后才从另一侧门出去。
沿着长廊向北,何涣随着其他举子快步前行,一路都有侍卫,何涣只敢偷眼向左手边张望,心里默默数着,文徳殿、垂拱殿、皇仪殿,四下宁静,只听见足音沓沓。前面举子开始左转,离了长廊,向左边一个院门走去,集英殿到了。
进了院门,一个极开敞的庭院,铺着青石地砖,面南一座宏伟大殿,伫立于清晨朝阳之中,朱红青碧,彩绘焕然。一阵翅响,何涣抬头一看,几只仙鹤从殿顶檐间飞起,翔舞于朝辉之中。何涣从未目睹过这等神异肃穆场景,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气。
“看榜寻自己座号!”一个侍卫官喊道。
何涣转头一看,旁边墙上贴着一大张榜单,他走过去找到自己的名字,是西廊二十三号。庭院两边两条长廊,廊上用青缦隔成一个个小间,每个小间摆着一副桌椅,桌上都立着个木牌,上写着座号及姓名。已有不少举子入座。何涣沿着南墙步道,穿过庭院,走到西廊,挨个数着,找到二十三号木牌,上写着自己名字,便走了进去,坐下来,取出笔墨纸砚。
他仔细铺展开试纸,这张纸顶头写着姓名、年甲、三代亲人、乡贯,是由本人填写好,投给贡院,加盖印信之后,再发还给举子。今天答完交卷后,卷子要糊名封弥,用纸粘住姓名籍贯,编以号码。为防笔迹泄露,试卷还要由专人誊写,副本才交给考官阅卷评等,层层严管,以防舞弊。
看着试纸上祖父、父亲及自己的名字,又抬头环视四周,何涣心中涌起一阵感慨:我并没有倚仗祖父之荫,全凭自己之力,几经波折,今日总算坐到了这里。
等了一阵,举子们全都入座。大殿之前,列着三副桌椅,礼部三位主副考官也已经落座。何涣向殿内望去,隐约见殿里龙椅上似乎有个身影,天子今年也亲临殿试了?往年殿试完后,到唱名发榜日,天子才会临轩策问。也许今天重兴科举法,天子兴致高?正在猜想,大殿前传来一阵鼓声,随即只见一个文吏立于台阶之上,大声宣布:“大宋宣和三年殿试开始!”声音清亮,在殿宇庭院间回响,何涣的心咚咚跳起来。接着,那文吏又朗声宣读禁条:“考生不得冒名代笔,不得挟带书册;按榜就座,不得妄自移易;静默答卷,不得遥口传义……本场考题,御笔亲制——”最后,他才宣读考题——
朕稽法前王,遹求先志,顾德弗类。永惟神器之大,不可为,不可执,故以道莅之,夙兴夜寐,惟道之从,祖无为之益,以驰聘乎天下万世无弊者也。然为道在于日损,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损之又损,至于无为,则是无弊之道,损益随之。子大夫以为如之何而无损无益乎?朕粤自初载,念承百王之绪,作于百世之下,继志述事,罔敢怠忽,立政造法,细大不遗,庶几克笃前人之烈。推而行之,间非其人,挟奸罔上,营私背公。故庠序之教虽广,而士风凋丧;理财之术益多,而国用匮乏;务农重谷,而饥馑荐臻;禁奸戢暴,而盗贼多有。比诏有司,稍抑浮伪,事有弗利于时,弗便于民者,一切更张之,悉遵熙、丰之旧矣。盖可则因,否则革,权时之宜也,揆之于道,固无损益。然当务之为急,则因革损益,其在今日乎。子大夫详延于廷,为朕言之毋隐。
赵不弃走进汪家茶食店,要了碗茶,坐下来,慢慢看着对面的蓝婆家。
他是赵不尤的堂弟,也是太宗一脉六世嫡孙。不过,不像堂兄赵不尤受不得贵,耐不得闲,不愿袖手坐食,总得做些事才安心,他喜欢闲。这京城又是最能消闲的地方,各色的会社层出不穷,吟诗、斗茶、酒会、花社、丹青、笔墨、蹴鞠、围棋、樗蒲、弓弩……甚至于鱼鸟虫蚁,只要有所好,都能聚到友,结成社,更不用说走不尽的花街柳巷,玩不罢的勾栏瓦肆,你有多少闲和钱,这京城便有多少乐与趣。
这些年宗室支脉越来越众,仅男孙已过数万,朝廷越来越难负荷,供济的钱米也逐年减少。三十年前哲宗朝时,已经降到每人每月二贯钱、一石米,十二口以下,每家只给分两间房。人丁多的宗族人户,食住都艰难,有的旁支远宗甚至沦为乞丐。赵不弃倒还好,一妻一妾两儿,一家才五口,妻子家世又好,仅陪嫁的田产就有几百亩。每年除了公派钱米,还有不少进项,因而过得很是优裕。
早先宗室约束严格,住在敦宗院中,门禁森严,不得随意出入,更不许与朝臣交往。但这些年来,宗族人口巨涨,房宅不足,朝廷开始默许宗族子弟在京城内自择住地,门禁之限也就随之涣散。赵不弃生性最爱结交人,生逢其时,自家买了处好房宅,整日四处游走,交人无数,贵胄、官宦、富商、儒生、词人、武夫、僧道、工匠、妓女……只要有趣,他都愿交,成日闲得极快活,因此朋友们都叫他“赵百趣”。
他常去看望堂兄赵不尤,见堂兄替人写讼状,时常碰到疑难案件,极考心智见识,比下棋猜谜更有趣,也难免心痒,想寻一件来做,只是始终未有机会一试,直到他发现了何涣的隐秘——
赵不弃第一次见到何涣,是两年前,一个秋菊诗会上,那时何涣还是府学学生。听友人引见,他才知道何涣是前任宰相何执中之孙,却不愿受恩荫,要凭自己才学考入仕途。大宋开国以来,独重科举,即便官位相同,由科举而进的,被视为正途,远尊于恩荫荐举等升进旁途。何涣这种举动,前朝倒是不少。但近年来,朝政混乱,世风日下,何涣便显得格外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