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散落的花(第2/4页)

当时康子突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很快,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不到一个月,她就在大乘寺里看到了姐姐和今村一起散步……

少女时代的康子光是看到金泽城的围墙,脸都会发烫,因为她马上联想到第四高中的校舍就在围墙内,感觉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狂奔而出一样。

或许是对今村敬介的爱慕表现得太明显了吧,不只是康子的姐姐,就连今村本人似乎也已经有所觉察。一定是因为这样,今村才主动约自己的。

看到姐姐抿嘴微笑的样子,康子不禁有些惊恐——对她而言,姐姐向来就是破坏者,是掠夺者。从孩提时代起,只要是自己心爱的人偶和玩具,就没有哪件不被姐姐抢走的。

虽然两人只相差一岁,但每次只要姐姐一瞪眼,康子就会连大气都不敢出。念小学的时候,康子想出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办法,那就是对自己越是珍爱的东西,就越是装作不在乎,企图以此躲过姐姐的注意。

可惜这计策并没有得逞多久。姐姐很快就看穿了康子的小把戏。自己对今村的思慕之心被姐姐获悉,根据以往的经验,康子自然而然地萌生了那种不祥的预感——但凡自己喜欢的,最终都会被姐姐抢走。

这一结论再次得到了验证。

不知何时,康子倾心于今村的事不胫而走,而散播谣言的,八成就是姐姐。

从第四高中毕业之后,今村进入了京都大学经济学部。第二年,久子便留书出走了——她说要到今村身边去。

叔父认为姐姐的行为是不尊重自己这个监护人,大为恼火:“明知道是妹妹喜欢的人,她还做出这种事情来!从今往后,康子就是孔雀堂的继承人。久子与我们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叔父当时太气愤,以致于说话的时候口沫横飞。

后来,通过住在第四高中的校友,康子陆陆续续打听到一些今村的消息。听说今村参加了左翼运动,被人检举告发,入狱后又患上了重病……

“看到没?幸好你没和他在一起。一看他就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久子跟他去了,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康子,你算是逃过一劫了。”

当时,叔父这样安慰康子。

可是,听说姐姐一直竭尽全力帮助今村,康子心如刀绞,同时也有几分羡慕。

几年后,久子与一个外国人结婚的消息传到了康子的耳朵里。

“要搁在我们那年头,嫁给洋鬼子的女人,连人都不能算!”叔父鄙夷地说。

可不知为何,康子却总觉得姐姐的命运,就像一束美丽鲜艳的花。

从那华丽的花束中散落出一朵花——罗丝.吉尔莫亚。

康子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她跟孔雀堂没有关系!她已经不是立花家的人了,不是吗?之前不是说过,不会再让他们踏进立花家半步了吗!”

广川善吉的脸颊不住地抽搐着。

康子感觉到,微妙的人际关系和肮脏的欲望漩涡,正在自己周围不停地旋转翻卷着。

“你到底在说什么,善吉?”她冷冰冰地问道。

“嗯,这个……我是说,这个叫罗丝的,和咱这里没啥关系……”善吉咽了口唾沫回答道。

“无所谓了。”康子淡淡地说。

她凝视着神龛上的卷轴,上头画着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这幅画在康子出生之前就挂在店里了,从美术品的角度来看价值不高,作者吉泽洗山也并非名家,但因其表现了“孔雀堂”这一名称的由来而被当做传家之宝。康子从小就一直很喜欢这幅画。

“我喜欢的东西,姐姐留下让给我的,也就这幅画了。”每当看到这幅画,康子总是心有所感。

“我出去一下。”她站起身来。

“您要去哪儿?”善吉问。

“一小时后回来。”康子没有告知去向,径直走出了门外。

广川善吉望着康子的背影,眼中浮现出一丝忧虑。他的大儿子在大阪工作,混得也不怎么样。所以,让小儿子英次接管孔雀堂,可以说是他此生唯一的目标了。

罗丝.吉尔莫亚的出现,对善吉而言无疑是一大威胁。俗话说血浓于水,说不定康子心血来潮会跑去见罗丝呢。虽然报道上说罗丝只有二十七岁,但她要是够狡猾,一定会想办法笼络这个“阿姨”吧——善吉为此担心不已。

“决不能让这个外国女人靠近孔雀堂半步!”善吉紧紧攥着报纸心想。

英次却一边悠然地哼着歌,一边整理着包装纸说道:“大概又到伊泽那里去了吧。”

靠近室生犀星文学碑的杉浦町,住着康子学生时代的同窗好友。她的先生伊泽幸造,以前是高中校长,现在已经退休。她和康子一起长大,彼此可以敞开心扉。而且,由于伊泽幸造和今村敬介高中时代是同班,有时还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今村的消息。

正如英次所料,康子果然朝杉浦町走去。

“刚忙完,特地来看看你。”康子走进伊泽家的茶室里说道。

“你就别客套了。”伊泽太太微笑着道,“说吧,早上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这位总能洞悉一切的朋友,康子虽然可以节省不少口舌,但也会觉得有些可怕。伊泽太太只需瞥上一眼,就能看出康子有心事。

“今早的报纸上,有我姐姐的女儿的名字,吓了我一跳。”康子老实地回答道。

“报纸吗?我还没看呢。”伊泽太太扭头看了看盘腿坐在茶室角落里的丈夫。

今天的报纸,还在伊泽幸造的手上。

“报上说什么了?”伊泽把鼻梁上的老花镜推到额头上问道。

“神户那边,不是有个法国人被杀了吗?”康子冲着好友的丈夫说。

“嗯,确实有这么回事。”

“当时发现尸体的人,就是我姐姐的女儿。”

“哦,就是久子的……”伊泽幸造把老花镜架回鼻梁上,再次翻阅报纸。

“就是这个罗丝.吉尔莫亚吗?”他又看了一遍那报道,问道。

“没错。”康子点点头。

伊泽太太也凑近丈夫的膝边,一同看起了那篇报道。

“不会弄错?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年纪也正好。”

“你是想去见她?”

“还在考虑。”

“三思啊……”

“可是,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这样说,对你先生有点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