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7页)
我跟他四目相望,也给他模棱两可的空洞眼神:“查尔斯,也许他催眠了他的爪牙,派他们去下手。”
这下子他真的笑了:“亲爱的朋友,就算你没看过我偶尔写的相关文章,至少也听过艾略森教授的演讲。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人在催眠术作用下陷入昏睡或恍惚状态,是没办法做任何违反他们清醒时所有道德观或原则的事的。”
“那么或许祖德催眠了杀手或凶徒去犯下菲尔德探长所说的那些命案。”我说。
“亲爱的威尔基,如果那些人本身就是杀手或凶徒,”狄更斯轻声说,“那他根本不需要催眠他们,不是吗?他只需要用黄金收买他们。”
“也许就是这样。”我说。我们的对话已经荒谬得离谱。我看看四周在午后秋阳中闪闪发亮的绿草地。我已经在树木间隙看见狄更斯的小屋和盖德山庄的双重斜屋顶。
趁着狄更斯还没往前走,我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每星期到伦敦去一个晚上就是为了增进你的催眠技术和知识吗?”我问。
“原来我家里果然有密探。我猜是某个经常消化不良的人,对吗?”
“不,不是我弟弟说的,”我的语气有点儿尖锐,“查理·柯林斯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而且他对你绝对忠心,狄更斯。有一天他会变成你外孙的父亲,你应该更看重他一点。”
当时狄更斯脸上闪过一抹神色,不像是阴郁的怒容,可能是短暂的嫌恶。只不过,究竟是因为我弟弟娶了他女儿(他始终不同意这桩婚事),还是想到他年纪已经老得可以当外公,我永远不会知道。
“威尔基,你说得没错。抱歉,我不该开那种玩笑,不过那只是家人之间的亲密玩笑。有人悄悄告诉我,凯蒂·狄更斯和查理·柯林斯的婚姻不会帮我生下孙子。”
这又是什么鬼话?在我们大打出手或继续默默往前走之前,我说:“是凯蒂告诉我你每星期进城去。她和乔吉娜与你儿子查理都很担心你。他们知道你还没完全走出火车事故的阴影。如今他们觉得我又带你在伦敦的情欲世界找到了什么恶心的新花样,而你像被催眠似的——原谅我的比喻——不可自拔,每星期都要沉迷其中整整一个晚上。”
狄更斯笑得前仰后合。
“来吧,威尔基。如果你不能留下来享用乔吉娜准备的美味晚餐,至少多待一会儿,跟我抽根雪茄,一起去巡视马厩,再看看在草坪上玩耍的孩子们和福斯特。之后我让普洛恩驾小马车送你去车站搭傍晚的快车。”
我们一走上车道,狗儿们就冲了过来。
狄更斯习惯把狗绑在大门附近,因为已经有太多言语粗鲁的流浪汉或衣衫褴褛的无业游民从多佛尔路走进来,在盖德山庄前后门不劳而获地伸手讨东西。今天下午率先来迎接我们的是跳跳夫人,也就是玛丽的娇小博美犬。狄更斯用一种幼童口气跟它说话,几乎像在吱吱叫。一秒后琳达也蹬呀跳地跑过来,这只总是不疾不徐地蹦跳翻滚的圣伯纳犬似乎永远都在跟那头叫托克的大型獒犬比赛翻筋斗。一时之间这三条狗突然陷入狂喜,又跳又舔猛摇尾巴地迎接它们的主人,而它们的主人——我不讳言——对动物确实很有一套。如同很多人类一样,这些狗儿和马匹似乎知道狄更斯是天下无双先生,必须受到应有的崇敬。
我伸手想拍拍那条圣伯纳犬、摸摸乐翻天的獒犬,同时小心避免踩到小博美。它们却开心得连礼貌都忘了,一直跑回狄更斯身边去,把我抛在一旁。这时一条新来的大狗(是我还没见过的大型爱尔兰猎犬)怒气冲冲地从树篱拐弯处冲出来,朝我直奔过来,咆哮嗥叫,一副想撕咬我喉咙的样子。坦白说我举起了手杖,也往车道的方向后退了几步。
“停住,苏丹!”狄更斯大吼。那只来势汹汹的恶犬先是在离我六步的地方停下来,然后怀着犬只特有的罪恶感与服从蹲伏下来。它的主人则是用斥责狗儿的特殊口气责骂它,之后又挠挠那条恶犬的耳后。
我往前走了几步,那条猎犬再度咆哮并露出獠牙。狄更斯停止挠它,苏丹又是一脸愧色,腹部更贴近车道的砾石,用口鼻磨蹭狄更斯的靴子。
“我没见过这条狗。”我说。
狄更斯摇摇头:“波希几星期前才送我的。坦白说,这条狗偶尔会让我想起你,威尔基。”
“怎么说?”
“首先,它无所畏惧,”狄更斯说,“其次,它绝对忠诚……它只服从我,而且百分之百服从我。最后,对于外界对它的行为的评价它彻底不屑;它讨厌军人,只要看见就会攻击;它讨厌警探,据说曾经把警探追到公路上;它还讨厌所有同类。”
“我并不讨厌我的同类,”我轻声说,“而且我没攻击过军人,也没追过警探。”
狄更斯蹲下来拍拍苏丹的颈子,仿佛没听见我的话。其他三只狗醋劲大发,着急地又跳又叫绕着他打转。“苏丹只有一次咬了玛丽的博美犬跳跳夫人,幸好又很有风度地听从命令把它吐了出来。可是自从它来了以后,附近的小猫都神奇地失踪了,尤其是住在法斯塔夫酒馆后面棚屋那只母猫刚生的那窝小猫。”
苏丹用急切的眼神凝视我,显然只要有机会,它会毫不迟疑地把我也给吃了。
“尽管它很忠心,是个好朋友,勇气十足,还很有趣,”狄更斯说,“恐怕总有一天还是要让它安乐死,而且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我搭火车回伦敦,没走路回梅坎比街的自家,而是搭出租马车到了波索瓦街33号。马莎小姐在那里以马莎·道森太太的化名向房东太太租了个小公寓,里面有一间小卧室和一间空间稍大的客厅。客厅里有简单的烹饪器具。她在公寓后门的独立出入口等我。我比预定的时间晚到几个小时,但她一直在留意楼梯的脚步声。
“我做了排骨,晚餐还热着,”我进门后她边关门边对我说,“马上就可以吃。或者我晚一点儿再加热。”
“嗯,”我说,“晚点儿再加热。”
生活在遥远未来的读者,这时候我几乎——不太确定,但是几乎——可以想象在你那种时代里,传记作家甚至小说家描写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私人活动,也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亲密时刻的时候,多半不会拉上谨慎的布帘。我只希望你们的年代还不至于放荡到毫无节制地口说或描写这类私密场景。但如果你奢望在这里看到那种不知羞耻的腥膻文字,你恐怕要失望了。
我可以说的是,如果你见到了马莎小姐的相片,你可能不会好心地观察到我每次靠近她时见到的那种美。在一般人眼中,或在照相机的镜头里(马莎告诉过我,一年多前她满十九岁的时候,父母赞助让她拍了一张照片),马莎个子不高,瘦长脸蛋儿看起来有点儿严肃,嘴唇几乎像黑人那么厚,一头直发分线严明(以至于她的头顶仿佛秃了),眼窝深陷,鼻子和肤色让她看起来简直像在美国南方棉花田里采收棉花的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