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4页)

“探长,那么你要不要说说此时此刻我要上哪里去?”说着,我气呼呼地向左转,大步走上牛津街往西行。

“柯林斯先生,我猜您正要去大英博物馆。很可能会在那里的阅览室待一会儿,多半是去参观考古学家莱亚德和里奇在尼尼微挖掘的古物和埃及文物。”

我停住脚步,只觉后颈寒毛直竖。

“今天博物馆休馆。”我说。

“是没错,”菲尔德探长说,“可是您的朋友里德先生会在那里等着帮您开侧门,再给您一张特别参观证。”

我朝年届六十却依然壮硕的菲尔德跨了一步,用轻柔却十分坚定的口气说:“先生,你搞错了。”

“是吗?”

“是,”我死命捏住手杖,几乎觉得黄铜握把开始弯折,“菲尔德先生,你的威胁对我起不了作用。我是个胸怀坦荡的男人,对朋友、家人或读者都没什么好隐瞒的。”

菲尔德举起双手,仿佛我的话带给他无比震撼似的。“柯林斯先生,当然,当然。何况威胁这种字眼儿绝不能出现在像我们这种绅士的对话中。我们只是在探索某个共同关切的议题。先生,如果您需要避开某些潜在性的难题,我随时听候差遣。事实上,那就是我的职责。探员致力于运用信息来协助社会贤达,而不是去伤害他们。”

“你这些话恐怕很难说服狄更斯,”我说,“尤其是如果他发现你还在跟踪他。”

菲尔德摇摇头,表情近乎哀伤:“我的目的正是帮助并保护狄更斯先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跟那个自称祖德的恶魔交谈让自己陷入何种险境。”

“根据狄更斯告诉我的话,”我说,“他遇见的那个祖德只是受到误解,不是什么恶魔。”

“的确。”菲尔德喃喃应道,“柯林斯先生,您还年轻。至少相对上还年轻,比我跟狄更斯年轻。请问您记得路肯阁下的命运吗?”

我停在一根灯柱旁,用手杖敲着地上的石板:“路肯阁下?

很多年前被谋杀的那个激进派国会议员吗?”

“死状凄惨,”菲尔德探长说,“他独自在家的时候心脏被人从胸口掏挖出来。我记得当时他住在赫特福德郡的魏斯顿庄园,靠近斯蒂夫尼奇。1846年的事。路肯阁下是您在文学界的朋友,也是狄更斯先生的老朋友爱德华·布尔沃·利顿阁下的朋友,他的庄园距离利顿阁下的涅伯渥斯城堡不到五公里。”

“我去过几次,”我说,“我指的是涅伯渥斯。但这件陈年旧案跟我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菲尔德把他肥短的食指竖在鼻子旁:“路肯阁下在承袭他过世哥哥的爵位之前,姓名叫作约翰·弗雷德里克·福赛特。虽然他有土木工程学位,也私底下出版了自己的几本游记,却是他那个贵族家庭里的不成才子弟。传闻指出路肯阁下年轻时在埃及停留了很长时间,娶过一名伊斯兰教徒女子,或许甚至生下了一两名子女。他被残忍谋杀的时间跟那个自称祖德的男人1845年第一次踏上英国土地相隔不到一年。”

我盯着苍老的菲尔德。

“所以说,柯林斯先生,”菲尔德说,“假使你我能够互通消息,那么我们对彼此可能会有很大帮助。我相信您的朋友狄更斯先生面临极大危险。如果他继续跟那个自称祖德的恶魔见面,他的处境真的非常堪虑。我请求您承担起身为这位伟大作家的朋友的责任,协助我保护他。”

我摸摸胡子,半晌后才说:“菲尔德探长,你希望我怎么做?”

“只需要提供足以让我们保护您的朋友,并且进一步了解那个恶魔的信息。”

“换句话说,你要我继续刺探狄更斯,将任何有关祖德的信息回报给你。”

菲尔德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持续凝视我。若非我在等他点头,我一定不会注意到他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回应。

“还有别的吗?”我问。

“如果您能说服狄更斯让您再次陪他夜探地底城,最好能直捣祖德的巢穴,那会非常有帮助。”菲尔德说。

“之后等你要逮捕那人时,我就可以带你去。”我说。

“嗯。”

这回换我点头:“探长,泄露朋友的秘密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那个朋友又是像狄更斯这种充满个性与拥有极度权势地位的人。他随时可以毁了我的工作或我的人生。”

“但您做这些都是为他好……”菲尔德说。

“那是我们的看法,”我打断他,“或许有一天狄更斯也会认同。可是他个性很偏激,即使我……刺探他……是为了救他一命,他也可能记恨我,甚至会想毁掉我。”

菲尔德仍然紧盯着我。

“我只是要你明白我冒的风险,”我说,“并且了解这样的风险让我不得不向你提出两个交换条件。”

即使他露出微笑,它也一闪而逝,速度之快非肉眼所能捕捉。“那是当然,柯林斯先生。”他圆滑地说,“我也说了,这是两位绅士之间的交易。能请问是什么样的条件吗?”

我答:“探长,你读过狄更斯的小说《荒凉山庄》吗?”

菲尔德发出刺耳的声音,一时之间我还以为他打算朝路面吐口水:“我看了一下,随便翻翻。”

“你应该知道很多人认为那本小说里的贝克特探长灵感就是来自你吧?”

菲尔德冷冷地点点头,不发一语。

“你不喜欢书里的描述?”我问。

“我认为那个姓贝克特的人物过于夸大不实,只是低劣地模仿正规警探办案时的作为、程序和礼节。”菲尔德怒骂道。

“不过,”我说,“虽然整体来说我觉得这本书枯燥又难以卒读,特别是艾瑟·萨莫森这个甜得腻死人的叙述者,但到了最后两章贝克特探长负责侦办律师塔金霍恩命案,以及他追踪戴德洛夫人(艾瑟的生母,最后死在伦敦坟场外)未果,内容确实生动。”

“您想说什么呢,先生?”菲尔德问。

“探长,我想说的是,作为一名专业小说家,我认为小说如果用跟贝克特相去不远的苏格兰场警探或私家侦探为主要角色,应该很有吸引读者的潜力。只不过,这个角色当然必须比贝克特探长更聪明、更睿智、学识更丰富、更英俊,而且品德更高尚。换句话说,就是一个跟你类似的虚构人物。”

菲尔德眯着眼打量我。他的肥短指头栖息在耳朵旁,仿佛又在聆听它的悄声忠告。“柯林斯先生,您太好心了,”他终于说,“实在太好心了。您在搜集有关这个人物或这本小说的素材时,也许我可以帮上一点儿小忙。或许针对正确调查方法与警方办案程序提供意见,免得您重蹈狄更斯歪曲事实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