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5页)

这是什么世界!你像海伍德和库克船长的综合体似的在环游世界,我竟然窝在这里为圣诞节劳累!不过我无疑天生劳碌命,还有抛不开的人父职责,所以我觉得很可能马上会有人递给我围裙、皮裤和合金怀表,表扬我养育了一群为数最庞大却不肯自食其力的子女。

不过,虽然我们之中有些人不得不继续操劳,而其他人可以继续到处探险,我们还是要向你献上最真诚的圣诞祝福——如果这份祝福能追上你遨游四海的脚步,并祝你新的一年宏图大展。

你最忠实的朋友兼前任旅伴

查尔斯·狄更斯

我太惊讶,以至于信纸差点儿掉在地上。我把信扔给查理,他迅速瞄了一遍。我气急败坏地说:“这是什么意思?狄更斯以为我搭船出国去了吗?”

“秋天的时候你人在罗马。”查理说,“也许他以为你还在那里。”

“我很快就回来了,去挽救《冰冻深渊》在奥林匹克戏院的惨淡演出。”我粗声粗气说道,“我回来以后也见过狄更斯,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在英格兰。”

“也许他以为你又回罗马或巴黎去了,”查理说,“俱乐部里有这种传言,因为之前你跟几个朋友说你在巴黎有些事要办。或许狄更斯太忙,孩子的事就够他操心的了。你也知道,凯蒂心情一直很沮丧;玛丽在伦敦社交圈不受欢迎;还有他最小的儿子普洛恩让他失望透顶。狄更斯最近告诉凯蒂,他打算送普洛恩到澳洲去学习经营农场。”

“那些事跟邀请我去过圣诞节有什么关系?”我大吼道。

查理只是摇头。很明显狄更斯故意把我排除在宾客名单外。

“你等我一下。”我告诉准备赶早班车回伦敦的查理。我走进母亲的缝纫室,找到她那些印有唐桥井小屋地址的信封,开始写一封短笺:

亲爱的查尔斯:

我既没有像库克船长般环游世界,也不在罗马或巴黎。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目前在唐桥井附近我母亲家,所以今年有空……

我停笔,揉掉信纸扔进壁炉里,又到母亲的写字桌找来一张空白信纸:

亲爱的查尔斯:

我也祝你圣诞快乐,今年假期我不在府上,请代我向女士们欠身致意,并代我送小朋友糖果。很遗憾恐怕要到新年以后才能跟你见面。我并没有像库克船长一样环游世界,也不像流浪杂耍家似的在苏格兰或爱尔兰游历。你或许知道,我目前为了调查某个或某些失踪人口忙得不可开交,或许有重大发现。相信我的调查结果会让你大惊失色。

谨此对乔吉娜、玛丽、凯蒂、普洛恩及其他家人和你的圣诞贵宾献上我的爱与圣诞祝福。

你最忠诚的侦探

威尔基·柯林斯

我封好信,写上地址和收信人,交给正在穿大衣的查理。我以最严肃的表情告诉他:“这封信你务必亲手交到狄更斯手里。”

在母亲身边欢度圣诞节和生日是我最愉快的时光,温暖舒适的唐桥井小屋里总是飘着饭菜香,没有咄咄逼人的女性。由于圣诞节和新年都落在星期二,所以那两个星期我都到星期四才跟卡罗琳见面。1月10日星期四那天我才带着所有行李、草稿和搜集的资料回到伦敦,不过那天刚好是我会见拉萨里王和我的烟管的日子,所以直到1月11日下午才真正搬回多赛特广场的家。

卡罗琳对我很不满,也用尽各种方法让我知道她在生气。不过,我暂住唐桥井那段时间学会了不去在乎她开心或不开心。

新年过后那几个星期,我愈来愈常待在俱乐部,在那里用餐,经常在那里过夜,把雅典娜神庙俱乐部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当成我主要的研究中心,因此也就愈来愈少待在梅坎比街的家,虽然卡罗琳和凯莉都还住在那里。另外,这段时间马莎还留在雅茅斯。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会去《一年四季》办公室,我在那里还有自己的办公室,只是偶尔要跟其他职员和撰稿人共享。我从威尔斯和其他人口中听了很多有关狄更斯巡演的事。装着未分页样稿和其他杂志社文章的厚信封一件件寄出去,追着狄更斯从列斯特到曼彻斯特到格拉斯哥到利兹到都柏林到普雷斯顿。神奇的是,狄更斯竟然能够每星期至少抽空回来伦敦一趟,在皮卡迪利的圣詹姆斯厅朗读,或进办公室送他的手稿、看看要出版的书或润饰别人的文稿。他通常来去匆匆,没时间回盖德山庄,有时候会在办公室楼上的房间过夜,也经常到他在斯劳的秘密租屋处(离爱伦·特南不远)。

这段时间我始终没碰见狄更斯。

各种旅途上的不幸与困顿,以及狄更斯的无比勇气(或运气)的消息陆续传回办公室,再由威尔斯或波希或其他人传到我耳里。

秋天我在罗马短暂停留期间,狄更斯发现跟了他二十四年的贴身男仆长期偷窃。那人名叫约翰·汤普森,(我觉得)个性阴郁又肠胃不好,却行事谨慎。威灵顿北街的杂志办公室有八枚金币不翼而飞,等到查明真相,金币也很快找了回来,汤普森后悔莫及,他多年来在主人家行窃东窗事发。狄更斯理所当然将那人解雇,却又不忍心给那个小偷“劣评”,于是写了一封闪烁其词,没有明显负面评价的推荐函让汤普森另觅新东家。事后狄更斯告诉波希:“我必须比平时走更远的路,内心才能恢复平静。”但波希觉得这次事件对狄更斯打击很大,而且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

如果多尔毕和威尔斯近期以来的说辞可信,狄更斯内心愈来愈难得到平静。狄更斯比以前更常“神经疲乏”,这无疑与他频频搭乘火车有关。最近几个月以来,他的火车意外事故后遗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日益加重。这次巡演初期,也就是在利物浦的第二个晚上,他上半场表演后整个人虚脱,靠人搀扶才回到后台的沙发,直接俯卧在上面,直到他必须起身更换扣眼上的鲜花,出场进行下半场耗费体力的演出。

狄更斯在伍尔弗汉普顿(最初传回来的消息把地点说成伯明翰,所以我想象发生的地点是在那天晚上祖德的幻影威胁我的那间旧戏院里)朗读的时候,头顶上一条悬挂反光片的铜索烧得火红。那具把光线反射到前排座位的笨重反光片,用一根坚固的铜索悬吊。有个新来的煤气技师近期才加入团队,不小心把开着的煤气喷头对准这条铜索。

多尔毕看见那条铜索先变红再转白,焦急地左右挪移,一面悄声问正在朗读的狄更斯:“你还要多久?”一面疯狂地比手画脚指向烈焰中的铜索。狄更斯想必深谙其中的危险性:万一铜索烧断,沉重的反光片会直接坠落在台上,但是在那之前会先穿过竖立在他周边铺着紫红色布料的朗读区和隔屏,结果就是瞬间大火。那些易燃的隔屏高度直达上面的老旧布帘。过热的铜索一旦断裂,整个舞台——恐怕连整间戏院一起——都会在短短几分钟,甚至几秒内陷入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