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5页)
“可是,”我发现刚刚提到“老”字得罪了狄更斯,连忙说道,“菲尔德因为担任私家侦探时的不恰当行为冒犯了伦敦警察厅。他们连退休金都不给他,他当然不可能在如今更新颖、规模更大也更现代化的伦敦警界重新掌权!”
“不无可能,亲爱的威尔基,不无可能。只要他将这个据说犯下数百起杀人案的庞大犯罪组织的首脑逮捕归案。多年前菲尔德就学会利用大众媒体,这回他肯定也会好好自我宣传。”
“那么你同意菲尔德的见解,认定祖德是个杀人犯,也是其他杀人犯的头儿?”
“我从来不认同任何菲尔德陈述或想象的事件,”狄更斯说,“我只是在跟你说明一些事。亲爱的威尔基,你说说,你喜欢柏拉图描述的苏格拉底吗?”
他突然改变话题害我听得头晕脑涨,我忍着愈来愈强烈的疼痛猛眨眼。众所周知,狄更斯的满腹学识靠的是苦读自学,尽管他终其一生勤奋求上进,却始终对学历这件事有点儿敏感。过去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柏拉图或苏格拉底,所以完全猜不透这些哲学家跟我们此刻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柏拉图?”我说,“苏格拉底?是啊,当然喜欢,太精彩了。”
“那么你应该会同意我在这场你我共同探讨并挖掘某个原始——或许不太明显——真相的过程中向你提出几个苏格拉底式的问题吧?”
我点点头。
“假设我们称为祖德的那个人不只是幻觉或某种乖戾心态下的产物。”狄更斯轻声说。他放下酒杯,双手十指竖成尖塔状。“亲爱的威尔基,你有没有好奇过这两年来我为什么持续跟他见面?”
“查尔斯,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跟他见面。”我骗他。
狄更斯的双眼在他的十指尖塔后方半信半疑地望着我。
“不过纯粹讨论,如果你真的继续跟他联系,”我说,“那么我猜你是基于早先告诉过我的那个理由。”
“学习更精湛更高深的催眠术。”狄更斯说。
“嗯,”我说,“同时深入了解他的古老信仰。”
“这些都是值得追求的目标。”狄更斯说,“可是你认为这些小小的好奇心值得冒着重大危险去探索吗?还得被菲尔德那些狂热探员追逐?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深入地底城?最后,还得根据我们可敬的菲尔德探长所说,接近一个杀人如麻的狂人?”
我已经一头雾水,不知道狄更斯想问什么。我只觉脑袋瓜经历一阵鸦片酊式眩晕,但愿表面上我看起来像在沉思。之后我说:“不……应该不。”
“当然不,”狄更斯又拿出他的小学老师口气,“亲爱的威尔基,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在保卫伦敦免受那个怪物的怒火荼毒?”
“保卫?”我重复他的话。风湿性痛风已经散布到整个脑袋,我的双眼和整个头盖骨疼痛不已。
“你读过我的书,听过我演讲,更参观过我协助创办并赞助资金的那些穷人和失足女性的收容所。你很清楚我对社会议题的观点。”
“是,”我说,“那是当然。”
“那么你知道地底城酝酿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沸腾怒气吗?”
“怒气?”我不明白,“你是指祖德的怒气?”
“我是指那几千名,或许几万名,被迫潜入那些地底墓室、下水道、地下室和脏乱区域的男女老幼。”狄更斯的音量升高,恐怕连楼下的卡罗琳都听得见,“亲爱的威尔基,我是指那数以千计人民的怒气,那些人就连在伦敦地表最破落的贫民区都挣不到三餐温暖,所以不得不向下发展,像老鼠似的在漆黑恶臭的地域生活。像老鼠一样!”
“老鼠。”我复诵他的话,“查尔斯,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会是在说这个……祖德……代表数万名伦敦最底层的百姓。你自己不是说过,这个祖德容貌诡异,还是个外国人。”
狄更斯咯咯笑,双手十指以一种疯狂的节奏连连碰触:“亲爱的威尔基,如果祖德是个幻觉,那他也是伦敦上流社会最惊悚噩梦中的幻觉。他是灵魂深处的黑暗世界里最黑暗的幽灵。他代表那些在我们这个现代世界与现代城市里连最后一丝微薄希望都失去的人们的愤怒。”
我摇摇头:“我听不懂。”
“我重来一次,时候不早了。像祖德这样的怪物为什么会在斯泰普尔赫斯特死难现场选中我还找上我?”
“查尔斯,我不知道是他找上你。”
狄更斯不耐烦地挥了一下右手,再度拿起雪茄。他在袅袅青烟中说:“当然是他找上我。亲爱的威尔基,你要学习聆听。作为小说家兼好朋友,聆听是你最需要提升的特质。全世界我只对你透露过祖德的存在以及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如果你想弄清楚这起……戏剧性事件……有多么重要,就一定得专心聆听。尽管菲尔德固执己见地把这起重大事件当成游戏或闹剧。”
“我在听呀!”我冷冷地说。狄更斯只不过是个近期销售量不如我的作家,他从出版商那里拿到的价码也从来达不到我的水平,我不喜欢他这样批判我。
“火车事故现场有那么多人,祖德为什么选择我?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家伙为什么相中我?”
我一面思考这个问题,一面偷偷按摩我阵阵抽痛的右侧太阳穴。“查尔斯,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当天火车上最有名的人。”还带着情妇和她母亲,我默默补上一句。
狄更斯摇摇头:“祖德之所以找上我,而且至今迟迟没有发动大规模杀戮行动,并不是因为我的名气。”他一面吐出长长的烟雾,一面说道,“是因为我的能力。”
“你的能力?”
“因为我是个作家。”狄更斯口气有点儿不耐烦,“因为……为了探讨问题核心,请容我夸口……我或许是英国最重要的作家。”
“我明白了。”我又说谎。接着,我终于明白了。至少看出了一点儿端倪。“祖德要你帮他写东西。”
狄更斯哈哈大笑。如果他的笑声里有挖苦或嘲笑意味,那么我会当场带着我的头痛回房睡觉去。然而,那只是狄更斯常有的那种小孩子似的前仰后合的真诚大笑。
“是这样没错。”说着,他把烟灰敲进他椅子旁那个玛瑙烟灰缸里,“他非得要我帮他写东西。亲爱的威尔基,至少要写他的传记,少说也得写个五大册,或更多。”
“他的传记。”我说。或许狄更斯已经听烦了我一再重复他的话,但我自己肯定比他更厌烦。这个以一顿美好料理和笑声揭开序幕的夜晚如今已经升高,或沦落到彻底疯狂的境地。
“基于这个原因,祖德才没有把他的满腔怒火发泄在我、我的家庭、该死的菲尔德、你,以及所有伦敦人身上。”狄更斯疲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