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4/5页)

我让玛格丽特前去救援,凡戴尔考虑到玛格丽特的立场,没有说出真相,只说那是暴风雨中的一场意外。顺道一提,如果你刚好希望欧宾莱泽有道伤疤,我安排他在刺杀凡戴尔的时候反被自己的刀刺伤。如果你不打算这么做,也没关系。我山区冒险那段的校样肯定错误百出,因为我的手稿很难读懂。不过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关于结局我的想法大致跟你吻合,只是还没细思量。至于欧宾莱泽的问题我会想一想(自杀如何?)。我让玛格丽特全心全意为爱付出。你什么时候方便随时告诉我,我们约时间来这里一起收尾。

亲爱的读者,我不知道这种两个专业作家之间的工作手札经过一百多年以后会有什么重要性,想必一点儿都不重要。可是以狄更斯在我这个时代的名气,或许哪一天这些仓促写就、内容隐晦的书信会受到某个普通学者的青睐。我写给狄更斯的那些信件也是这样吗?唉,谁也不知道,因为打从1860年秋天狄更斯焚烧他所有信件之后,多年来他始终维持这个烧信的习惯。

同样在10月5日那天,也就是10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我回到格洛斯特街的新家。我没有事先写信或打电报告诉卡罗琳我会回去。我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大多数房间都没点灯,卡罗琳跟一个陌生男人在厨房里吃晚餐。

坦白说,我吓了一跳,也许还有点儿生气。那天晚上仆人都不在,卡罗琳在餐桌旁对我微笑,但我看见一抹红晕从她颈子一路往上爬到耳朵,再绕回她脸颊。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那男人,“你是谁?”

那是个身材瘦小、面色蜡黄、獐头鼠目的不起眼男人,身上穿着最普通的斜纹布外套,全身上下毫无特色。他站起来准备回答我的话,但我抢先开口:“等等,我见过你……我一个月前雇用了你。你姓克罗,对吧?或类似的姓氏。你是水电工。”

“先生,我叫乔瑟夫·克罗。”他的声音像在哀叫,也像淋巴腺肿大,“您说得没错,先生。我们今天完成了楼上的管线工程,您的管家好意留我吃晚餐。”

我用恫吓的眼神瞪了一眼我的“管家”,但她只是回报我一个微笑。真是厚颜无耻!我跟人借了八百镑巨款为这个无耻的贱女人租下波特曼广场周边最雄伟的豪宅,没想到她竟然背着我在我家里跟个普通工人幽会!

“那很好,”说着,我给了卡罗琳一个“改天我再收拾你”的笑容,“我只是回来拿几件干净衣裳,等会儿要去俱乐部。”

“您的管家做的葡萄干布丁好吃极了。”那家伙说。如果我从中听出一丝丝无礼讽刺,肯定会当场揍他一拳,但他好像没别的意思。

“克罗先生的父亲是个制酒商,他本身也有股份。”卡罗琳依然不知羞耻,“他带来一瓶很香醇的雪莉酒庆祝完工。”

我点点头,转身上楼。我旅行箱里还有干净衣裳,我只是回来补充鸦片酊。我把鸦片酊倒进随身瓶,又喝下两大杯,转身走到衣柜旁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在衣服底下摸索,找到黑彻利很久以前给我的那把填了弹药的手枪。

就算我枪杀了卡罗琳跟她那个留八字胡、瘦巴巴又脏兮兮的情夫又有什么错?那家伙说不定上过我房间那张我自己都还没躺过的床,至少他心里肯定很想。

但我又想到,在世人眼中卡罗琳确实是我的管家,不是我的妻子。我是可以枪杀非法入侵的克罗,但他毕竟只是应邀在仆人用餐室跟我的管家共进晚餐,恐怕没有陪审员或法官会认同我的杀人行为。就连那瓶该死的雪莉酒都可能被急于定我罪的检察官拿来当呈堂证供。

我冷冷一笑,把手枪藏回原处,收拾了一只行李袋做做样子,确认我的随身瓶藏在衣服底下,就从前门离开,去俱乐部过夜。我没有再到后面去看卡罗琳和她那个未来情人兼丈夫的獐头鼠目水电工。虽然卡罗琳已经三十好几,刚刚在烛光下的她看上去真是气色红润又美丽动人

我抵达俱乐部的时候,已经愉快地吹起口哨。在那个时候,我便已经预见将来可以好好利用这位克罗先生来达到我的目的。

10月下旬我跟狄更斯终于完成《禁止通行》,比我们预期的晚了好几个星期。我负责洽谈转载权,跟出版商查普曼协商了几回,最后史密斯艾欧德公司的史密斯提出了更优惠的条件,我于是二话不说马上同意跟他交易。

我跟狄更斯都看到了《禁止通行》的戏剧潜力,由于在那个时代任何拥有戏院和演员的窃贼都可以用抢先改编的手段窃取别人的文学创作,我们决定抢在那些潜在性贼人前头,自己动手改编。狄更斯急着要结束手边的工作,准备启程前往美国,匆匆忙忙对我们的共同朋友演员兼制作人费克特叙述了大致情节,然后要我在他出发后扛起改编剧本的艰巨任务。

到了10月底,我在格洛斯特街的豪华住宅已经整修完成,成果很令我满意,连水电工程也不例外。我跟卡罗琳办了一场乔迁晚宴,顺便为预定11月9日出发的狄更斯饯行。我特别为这场晚宴雇了一名手艺绝佳的法国厨子,还积极参与菜单的设计和各项准备工作的监督。附带一提,这个厨子日后会以半兼差方式为我们工作,但不跟我们同住。这场派对宾主尽欢,往后我在格洛斯特街的家还会举办无数场类似宴会。

几天后,也就是11月2日,我们在共济会大厅为狄更斯举办一场规模更大也更正式的送别会。总共有四百五十名宾客应邀出席,都是伦敦艺术、文学与戏剧界的精英,当然都是男性,把主场地挤得水泄不通。另有大约一百名女士坐在僻静的楼座里,晚一点儿才会跟男士们一起享用咖啡。奸诈却迷人的卡罗琳、狄更斯的小姨子乔吉娜和女儿玛丽也都在场。卡罗琳的女儿凯莉快满十七岁了,那晚她也去了。早先我紧张万分地写了两封信给大会主办人员,确认我为卡罗琳和凯莉索取的两张入场券有着落。

当天晚上皇家禁卫军军乐队在另一处阳台演奏。狄更斯当船员的儿子悉尼是神秘嘉宾之一,他的船两天前才停靠朴次茅斯。主要用餐室缀满英美两国国旗,二十个拱门上面的木板装点着金色月桂叶,上面都写上狄更斯的著作名称。现年六十四岁、看上去却老了一倍的利顿阁下担任当晚的大会主席,他穿着一袭黑色晚宴服,像只目光炯炯的猛禽紧盯流程。

在接二连三愈来愈夸张的歌功颂德致辞之后,总算轮到狄更斯起身发言,他先是欲言又止,然后潸然泪下。等他情绪稳定开口说话,他的言辞尽管还算流畅,可很多人事后都认为他的眼泪比较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