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4页)
这期间马莎当然可以写信给我(信封上使用捏造的寄件人地址),但她宁可不写。事实上,当时的马莎几乎不识字,要到后来经过我的指导,她才勉强可以读些简单的书籍,写些基本信件。
到了3月下旬我能下床走动以后,才能想办法去看她。我告诉卡罗琳和医生我必须自己搭马车到处转转(我还没好到可以骗人我要自己出门散步几小时),反刍我的小说内容,或说我必须到俱乐部利用那里藏书丰富的图书室,多找几本书来搜集资料。可惜那几次到波索瓦街跟“道森太太”相处都为时甚短,顶多偷享贪欢几小时,我跟马莎都意犹未尽。
这段艰困时期里,马莎对我的怜惜既真诚又明显。相较之下,卡罗琳对我的照顾却是不情不愿又处处猜疑。
真理女神玛阿特赋予尘世意义。玛阿特为开天辟地之初的混乱宇宙建立秩序,持续维护规律与平衡。玛阿特操控星辰的运行,监督日升日落,掌理尼罗河的洪灾与水流,并以她广大无垠的身躯与灵魂为大自然奠定规范。
玛阿特是正义与真理的女神。
当我死去,我的心脏会被掏出,带到冥府的审判厅,在那里以玛阿特的羽毛称量。如果我的心脏几乎没有罪恶的重量──违背黑暗国度诸神的罪恶,违反祖德陈述过、由甲虫监督的义务的罪过,我就可以继续前进,或许可以去到诸神身边。如果我罪恶的心脏比玛阿特的羽毛重,我的灵魂就会被黑暗国度的魔兽吞食并消灭。
玛阿特赋予世界意义,至今亦然。我进入冥府审判厅的日子快到了,你也是,亲爱的读者,你也是。
清晨是我最难熬的时段。如今我已经停止在夜深人静时分对不可信赖的另一个威尔基口述《月亮宝石》,于是经常在半夜两点到三点之间从鸦片酊或鸦片酊加吗啡的梦境中醒来,就此呜咽干号,痛苦翻滚地挨过春日黎明。
我通常中午过后就能下楼到一楼的大书房,在那里写作到下午四点。之后卡罗琳或凯莉或她们两人会来带我出门(至少到花园)呼吸新鲜空气。如同我在写给某位那年4月打算来探视我的朋友的信里所说:“如果你要来,最好在下午四点以前,因为四点以后我会被人扛到外头通通风。”
4月中旬某个这样的午后,也就是母亲过世整整一个月后,卡罗琳走进我的书房,站在我背后。
当时我暂时停笔,视线穿过宽大窗子盯着外头的街道。坦白说当时我正在思考该如何跟菲尔德联络。尽管我很确定菲尔德的手下还在外面盯梢,可是我无论多么仔细找,始终找不到。我想知道祖德后来怎么了。菲尔德和他那上百名正义使者对那个埃及大魔头的火攻是不是奏效了?是不是像巴利斯当着我的面打死那个野男孩一样,在下水道里把他当野狗一枪击毙?巴利斯后来怎么了?这个暴徒用枪管敲昏我,有没有被菲尔德惩戒?
可是就在前一天我突然想到:我不知道菲尔德的侦探社在什么地方。我记得他第一次到梅坎比街9号拜访我的时候递了一张名片,那上面应该会有地址。我翻遍书桌终于找到那张名片,上面却只有:
查尔斯·费德列克·菲尔德探长
私人侦探社
我除了想知道地底城事件的后续,也希望菲尔德和他的探员帮我做些私人调查工作:比如卡罗琳跟那个水电工乔瑟夫·克罗都在哪里见面,因为我相信他们在偷偷交往。
当时我视线望向窗外,脑子里就在想这些东西。我听见卡罗琳干咳几声,却没有转身。
“威尔基,亲爱的,我一直想跟你讨论一些事。你亲爱的母亲过世也有一个月了。”
这些不是问题,不需要回答,所以我默不吭声。窗外有一辆收破烂的马车轰隆隆驶过,那匹老马的腹肋布满新伤旧痂,那个头发花白的车夫仍然持续抽它鞭子。我不禁纳闷儿,一架买卖破铜烂铁的马车有必要赶路吗?
“小莉已经到了出社会的年纪,”卡罗琳又说,“可以准备找对象了。”
多年来我已经归纳出来,卡罗琳如果想跟我聊她“自己的”女儿伊丽莎白·哈丽叶,就会说“小莉”如何如何。如果她把女儿视为我们俩共同关切的对象,就会称呼她“凯莉”。她女儿其实比较喜欢“凯莉”这个名字。
“小莉如果出自一个健全稳固的家庭,那么她将来不论找对象或被社会接纳都会轻松得多。”卡罗琳又说。我仍然没有转身看她。
对街人行道上有个年轻人停下脚步,转头看看我们家,又看看表,然后继续往前走。在这种多变的春季里,那人身上的西装颜色太浅,毛料也太薄。那人不是乔瑟夫·克罗。会不会是菲尔德的探员?我不认为菲尔德的探员会这么明目张胆,尤其我就坐在一楼凸窗里,从外面一眼就能看见。
“她应该冠她父亲的姓氏。”卡罗琳说。
“她确实冠了她父亲的姓氏。”我平淡地说,“你丈夫虽然什么都没有留给你们,至少给了她姓氏。”
亲爱的读者,我先前提到过,卡罗琳是我《白衣女人》的灵感来源。1854年夏天,我跟我弟弟查理和我朋友约翰·米莱斯在月夜里碰见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从北伦敦城郊某栋住宅的花园里冲出来。没错,那人就是卡罗琳。当时她告诉我她被迫逃离用催眠手段限制她行动的残暴丈夫。我们三个人之中只有我采取了行动追求她。当时我相信她丈夫乔治·G是个有钱的酒鬼恶棍,而她跟当时才一岁的凯莉不仅被囚禁,而且饱受精神折磨。
几年后,卡罗琳告诉我她丈夫死了。我不知道她从何得知这个消息,也没多问,尽管我明知她根本不可能收到任何有关她丈夫的消息,毕竟自从那天晚上她哭着横越查尔顿街之后,一直住在我家。多年以来我们始终假装她是被丈夫用催眠术和拨火钳虐待的伊丽莎白·G太太。她住进我家后我帮她改名卡罗琳。
当时我也猜测过,1854年那个夏夜里,卡罗琳逃离的可能是某个突然对她拳脚相向的皮条客或恩客。十四年后的今天我还没有理由改变想法。
“未来几年内我们女儿凯莉如果可以告诉别人她来自一个健全家庭,你知道这样对她很有好处。”卡罗琳继续对着我的后背说。现在她的声音已经轻微颤抖。
“我们女儿”这四个字让我光火。我一直把凯莉当自己亲生女儿般疼爱她,养育她,但她不是我女儿。这是某种持续性勒索,我有理由相信,早在我拯救她之前,卡罗琳就已惯用这种伎俩。我绝不吃这一套。
“威尔基,亲爱的,你以前总说你不能结婚是因为你母亲年纪大又精神衰弱,你一定看得出来我一直很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