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2/5页)
“这些日子我觉得好多了,”狄更斯说,“至少有些时候精神好很多。昨天我才告诉一个朋友,我很确定我能工作到八十好几。当时的我强烈觉得那是真的,至于其他时候……你也知道总会有些难熬的日子。其他的日子里,你只能善尽自己的义务,努力把工作做好。”
“那么《艾德温·祖德》进展如何?”我问。
狄更斯答复之前瞅了我一眼。除了他对《月亮宝石》的粗鲁攻诘,我们很少主动跟对方聊起进行中的作品。他拐杖的金属尖端挥向左右两边的高大草丛,发出充满夏季气息的清脆咻咻声。
“《祖德》进度缓慢,不过还算顺利。”他终于出声,“亲爱的威尔基,这本书无论在情节、转折或惊奇等各方面,都比我过去大多数的书复杂得多。这点你也很清楚!你是悬疑小说大师!我早该拿我那些新手问题来就教于你这位谜团与悬案界的维吉尔[1]!你的《夫妇》进行得如何?”
“我预计未来两三天内可以收工。”
“太好了!”狄更斯又大叫一声。此时我们看不见小溪,但轻柔的水声跟着我们穿越更多林木,进入另一处开阔的田野。小路继续朝远方的大海蜿蜒而去。
“查尔斯,等我把书写完,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大忙?”
“只要是我微薄又日渐衰退的能力所及,义不容辞。”
“我想我们俩有能力在同一天晚上解决两个谜团……假设你愿意在星期三或星期四跟我来一趟秘密出行。”
“‘秘密’出行?”狄更斯呵呵笑。
“如果你跟我都不告诉别人——任何人——那天晚上我们要出门,就更有机会解开谜团。”
“这下子真的很神秘了。”狄更斯说。我们来到另一座丘陵的坡顶,这里有散落或成堆的巨石,农夫与孩童称它们为德鲁伊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保持神秘才能增加这次行动的成功率?这话怎么说?”
“查尔斯,星期三或星期四日落后大约半小时我来接你,如果到时候你愿意跟我出门,我保证你很有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好吧。”狄更斯说,“你说星期三或星期四吗?星期四是6月9日,那天晚上我可能有约。星期三可以吗?”
“太好了!”我说。
“那很好。”狄更斯说,“亲爱的威尔基,现在我要跟你谈些事。我们要不要在这些倒地的巨石之中找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来?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这是今天我找你来的目的,而且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查尔斯·狄更斯散步过程中坐下来休息?我寻思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不过反正我也已经走得汗流浃背,又喘得像肺脏中弹的战马,我乐得配合。
“谨遵吩咐,先生。”说着,我挥手示意他带路,选择属于我们的倒地巨石。
“首先,威尔基,我欠你一个最深、最真挚的道歉。事实上是好几个道歉,其中最严重的是我用不公平又不道德的方式对待你。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别这么说,查尔斯。我想不出有什么……”
狄更斯举起摊开的手掌制止我。我们坐在高大巨石上极目远望,肯特郡向四面八方高低起伏伸展开来。在纯净的阳光中我能看见伦敦的薄雾与左边的海峡。罗切斯特大教堂塔楼远远看去像灰色的帐篷尖钉。
“亲爱的威尔基,你可能没办法原谅我,”他接着说,“换作是我,就绝对不会……也不能……原谅你。”
“查尔斯,你到底在说什么?”
狄更斯指向远处公路旁的树木尖端和他的家,仿佛这就足以说明什么似的。“将近五年了……到这星期满五年……我们一直拿一个叫祖德的怪物说笑……”
“说笑?”我口气有点儿不耐烦,“我觉得那不叫‘说笑’。”
“亲爱的朋友,这就是我要道歉的原因。地底城根本没有祖德,没有埃及神庙……”
他在打什么鬼主意?这会儿狄更斯在跟我玩什么游戏?我说:“那么你所说的一切有关祖德的事,包括火车事故现场那一段,都是谎话?”
“正是,”狄更斯说,“我要为这些谎话不留余地、全心全意向你致歉,怀着连我都无法表达的羞愧……而我是个有羞耻心的人。”
“如果你没有就不是人了。”我讽刺地说。我再一次纳闷儿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如果我傻到只听信狄更斯一面之词就相信祖德的真实性——就跟当时我们望向海面时看见的白色风帆一样真实——那么狄更斯确实该道歉。
“你不相信我的话。”狄更斯小心翼翼看着我。
“我搞不懂你,查尔斯。你不是唯一一个见过祖德又受他迫害的人。你忘了我也见过祖德其他活生生的男女奴隶。那天晚上我们潜入地窖和墓穴深处时见到的那艘地底城平底船和那两个戴面具的船夫又怎么说?难不成你想告诉我载你离开的那艘船和那两个人只是幻影?”
“不,”狄更斯说,“他们是我的园丁高文和史迈斯。至于你所说的那艘‘平底船’只是泰晤士河中最普通的河船,船头船尾钉了上过漆的粗糙装饰。拿到最不讲究的业余戏院或任何有光线的地方,都经不起检验。事实上,高文和史迈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艘漏水的船扛下通往下水道那些数不清的阶梯,事后他们没办法再扛回去,干脆扔在那里。”
“你跟他们去了祖德的神庙。”我说。
“我坐在船上等到他们把船划过那条臭水沟转弯处、看不见你以后,花了几小时钻那些互相衔接的坑道找路回来。”狄更斯说,“那天晚上我差点儿迷路回不来。就算我真的迷路也是活该。”
我哈哈大笑:“查尔斯,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如果真有人耍出这么复杂的花招,那人一定是疯了。那样不只残忍,根本精神失常。”
“威尔基,有时候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狄更斯叹息道,“但你别忘了,我们进入地底城遇见平底船原本应该是这场骗局最后一幕的最后一场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我怎么料得到你的小说家深层意识和大量鸦片会让这场戏在你脑子里继续发展这么多年?”
我摇摇头:“这件事牵涉的不只是那艘平底船上的祖德手下。那么黑彻利探员呢?你到底知不知道可怜的黑彻利已经死了?”
“我知道,”狄更斯答,“我从美国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马上跟伦敦警察厅侦缉局打听,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那么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们说黑彻利前探员被杀了,地点就在几年前我带你进入地底城‘假探险’那个圣阴森恐怖教堂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