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2页)
“什么意思?”理查德问。
“我用它挡门,先生。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局里就会刮很讨厌的穿堂风。当然了,到夏天我们就用它砸嫌疑犯的脑袋。”
他合上记事簿,塞进衣袋。
“给你一个建议,先生,回去的路上好好开车。把车锁起来,用周末来好好发泄一下怒气。我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路上当心点。”
他回到警车里,摇下车窗,看着理查德倒车并驶向黑夜,然后自己也掉头离开。
理查德深吸一口气,镇定地驶向伦敦,镇定地回到自己的公寓里,镇定地爬到沙发旁坐下,倒了一大杯白兰地,然后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颤抖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很简单,惊吓造成了身体的反应,因为他险些出车祸,这种事总会给你带来超乎想象的烦恼。肾上腺素在一瞬间充斥全身,然后停留在身体系统里逐渐代谢。
然后是车辆失控的原因——戈登的怪异鬼影在那个瞬间扑向他的车头。我的天。理查德喝了一口白兰地,用烈酒漱口,然后放下酒杯。
众所周知,说到负罪心理压力这个自然资源,戈登无疑是全世界储量最高的矿藏之一,他每天早晨都能送个一吨到你家门口,然而理查德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这种压力控制到如此地步。
他再次拿起酒杯,上楼推开工作室的门,在此过程中移开一摞倒下来压在门上的《字节》杂志。他用脚推开杂志,走向宽阔房间的尽头。这一头镶着许多块玻璃,能让你看见很大一部分北伦敦,雾气正在从北伦敦散去。圣保罗教堂在暗沉沉的远处绽放光芒,他盯着尖顶看了几秒钟,但教堂并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经过今晚的连串怪事,他觉得这是个令人愉快的惊喜。
房间的另一头是两张长桌,被苹果麦金塔电脑捂得密不透风,按照上次的计数,电脑一共有六台。桌子中央,一台麦金塔二代的屏幕上,沙发的红色线框模型在楼梯的蓝色线框模型里缓缓旋转,扶手栏杆、暖气管和保险丝盒这些细节一应俱全,当然包括楼梯半中腰那个尴尬的拐角。
沙发朝一个方向旋转,碰到障碍,沿一个平面旋转,碰到另一个障碍,沿第三个坐标轴旋转,直到再次停下,然后换个顺序重复这些动作。不需要等多久,你就会看见整个过程开始重复。
沙发显然卡住了。
另外有三台麦金塔电脑通过彼此纠缠的线缆连接着一大堆乱糟糟的合成器:一台模拟器II+HD采样器、一组TX配件、一台Prophet VS合成器、一台罗兰JX10模拟合成键盘、一台Korg DW8000数字混合合成器、一块罗兰打击板和一台左利手的Synth-Axe MIDI吉他控制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套老式电子鼓在积灰。还有一台很少使用的小磁带录音机:音乐如今都以MIDI文件保存在电脑里,而不是录在磁带上。
他一屁股坐进一台麦金塔电脑前的椅子里,看电脑有没有偷懒,正在干什么。屏幕上有一个“未命名”的Excel电子表格,他想了一会儿这张表格是干什么用的。
他保存文件,然后看他有没有给自己留字条,很快发现电子表格里是他在《世界记者》和《知识》网络数据库里搜索有关燕子的情况后下载的数据。
他有鸟群迁徙习性、翅膀形状、空气动力学结构和涡流特性的详细数据,还有描述鸟群飞行队形的原始数据,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们结合在一起。
由于今晚他太疲倦了,无法进行特别有建设性的思考,于是他蛮不讲理地随便在电子表格里选择并复制了整整几列数字,然后粘贴进他的转换程序,转换程序根据他的实验性算法衡量、筛选和操作这些数字,将得到的文件送给Performer,一个强大的定序器程序,经由随机选择的MIDI通道,用此刻刚好开着的任何一台合成器演奏结果。
结果是突然爆发的一小段最最难听的不和谐音。他停止播放。
他重新运行转换程序,这次让程序强行将音高值映射为G小调。他决定以后要去掉这个功能,因为他认为这么做等于作弊。他认为他能在自然发生的现象中找到(至少推导出)最让他满意的旋律与和弦,假如这个信仰存在任何根据,那么令人满意的形态和音调也应该能够自发涌现,而不是通过手段强行塑造。
不过,就目前而言,他是通过手段强行塑造的。
结果是突然爆发的一小段最最难听的G小调不和谐音。
随机捷径算法到此为止。
第一项任务相对简单,只需要按照燕子飞行时的翅尖轨迹绘制波形图,然后合成这个波形。这样他就能得到一个单独的音符了。这是个好开始,用不了一个周末就能做完。
但问题当然在于,他没有一个周末可以用来完成这项任务,因为他必须想方设法在接下来的一年内——或者按照戈登的说法,一个月内——把圣歌的第二版弄出来。
于是理查德就不得不直面导致他颤抖不止的第三个原因了。
无论是这个周末或下个周末,他都绝对不可能休息,去实现他对苏珊的自动答录机许下的承诺。假如今晚的天大错误还没有促使他们分手,再来这么一出,末日百分之百就在前方等着他了。
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撤销。你拿别人家自动答录机上的留言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事情按照自己的轨迹发生。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
这个念头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但他看不出这个念头能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