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页)

这儿属于开捷豹豪车的房产开发商周末会流着口水来转悠的那种街道。这里到处都是租约到期的商铺、维多利亚时代的工业建筑和低矮的乔治王朝晚期的朽败排屋。它们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被推倒,让结实的水泥方块在它们原先的位置上拔地而起。饥渴的地产经纪成群结队地巡游,警惕地互相打量,写字板可随时出击。

他终于找到33号,37号和45号像三明治的两块面包似的把它夹在中间。这幢房屋状况凄惨,急需修缮,但并不比这条街上的其他房屋差到哪儿去。

底层是一家积灰的旅行社,窗户破裂,褪色的英国海外航空公司海报如今多半已经很值钱了。紧挨着它的一扇门漆成亮红色,手艺不怎么好,但至少还算体面。门旁边有个按钮,按钮底下是整齐的铅笔字:“多米尼克,法语教学,四楼。”

然而这扇门最有看头的地方不是这个,而是镶在门板中央的一块亮闪闪的扎眼铜牌,上面刻着一行字:“德克·简特利整体侦探事务所。”

没别的了。看上去很新,连固定铜牌的铆钉也还闪闪发亮。

理查德轻轻一推,门开了,他向内望去。

里面是一小段散发出霉味的走廊,没多少东西,有一条楼梯通往楼上。走廊尽头有一扇门,这扇门似乎近几年都没打开过,成摞的旧金属储物架、一个鱼缸和一辆自行车的残体靠在门上。除此之外,墙壁、地面、楼梯本身和后门能摸到的地方全被漆成灰色,有人企图用廉价的手段让这儿看起来时髦一些,不过现在灰色墙面已经严重剥落,靠近天花板的一块湿斑上,几小团真菌在伸头探脑。

愤怒的交谈声传进耳中,他爬上楼梯,逐渐分辨出那是两场互不相同但同样热烈的争吵,来自上面的某个地方。

两场争吵之一忽然停下——更确切地说,争吵中的一方放弃了——一个超重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走下楼梯,边走边拉起雨衣的领子。另一方在上面愤愤不平地继续像雨点似的迸发法语。胖男人挤过理查德,说:“省省你的钱吧,朋友,别在这打水漂了。”然后消失在外面凉飕飕的晨风中。

另一场争吵的声音比较小。理查德来到二楼的走廊口,一扇门在某处狠狠摔上,给这场争吵也画上了句号。离他最近的一扇门敞开着,他向内望去。

里面是一间小小的接待室,接待室与里屋之间的门紧闭着。一个穿廉价蓝外套的圆脸姑娘气冲冲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瓶瓶化妆品和一盒盒纸巾,塞进包里。

“这里是侦探事务所吗?”理查德试探着问她。

姑娘点点头,咬着嘴唇,不肯抬头。

“简特利先生在吗?”

“可能在,”她说,撩起头发向后甩,她的头发卷得太厉害,所以甩不起来,“但也可能不在。我没资格告诉你。而且他在哪儿也和我没关系。现在,他在哪儿完全是他自己的事了。”

她拿出最后一瓶指甲油,企图摔上抽屉。抽屉里有一本厚书立着,所以抽屉没能关上。她再次尝试,依然失败。她取出那本书,撕掉一沓纸,又把书放回去。这次轻而易举地摔上了抽屉。

“你是他的秘书?”理查德问。

“前秘书,我希望保持这个状态,”她说,凶巴巴地合上拎包,“他想把钞票花在愚蠢又昂贵的铜牌上,而不是付我的工资,那是他的事情。但我不会坐在这儿默默忍受,非常感谢。挂个铜牌对生意有好处,算了吧。好好接电话才对生意有好处,我倒想看看他漂亮的铜牌怎么接电话。不好意思,请让一让,我要冲出去了。”

理查德让到一旁,她跺着脚冲了出去。

“总算清静了!”里屋有个声音喊道。电话响了,立刻有人拿起电话。

“你好?”里屋的声音不耐烦地答道。那姑娘溜回来拿围巾,但为了不被前老板听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就真的一去不回了。

“对,这里是德克·简特利整体侦探事务所。您需要什么帮助?”

楼上雨点般的法语怒骂已经停了。紧张的寂静笼罩一切。

里屋的声音说:“没错,桑德兰夫人,我们尤其擅长离婚纠纷案。”

一阵沉默。

“是的,谢谢,桑德兰夫人,还没那么复杂。”电话放下,片刻之后,另一部电话又响了。

理查德扫视简陋的小办公室。没多少东西。破旧的复合板贴面办公桌,老旧的灰色文件柜,深绿色的铁皮废纸篓。墙上有一张“杜兰杜兰”乐队的海报,有人在海报上用红色签字笔潦草地写道:“请取下这东西。”

另一个人在底下写道:“不行。”

前一个人在底下写道:“我坚持要你取下来。”

后一个人在底下写道:“没门儿。”

再底下——“你被解雇了。”

再底下——“好极了!”

那件事似乎就这么平息了。

他敲敲里屋的门,但没人回答。那个声音继续道:“我很高兴您问到这个,洛林森夫人。‘整体’这个词指的是我的理念,咱们事务所关注的是万物之间本质性的相互联系。指纹粉之类的小东西、衣袋细绒之类的线索,还有脚印之类的无聊痕迹,我对它们一概不感兴趣。在我眼中,你能在整体网络的脉络中找到每一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对实体世界的理解往往粗浅而充满先入之见,这使得我们想当然地认定某些观念,但因果联系往往要微妙和复杂得多。

“洛林森夫人,我给您举个例子吧。您牙疼去看针灸师,他却在您的大腿上扎针。洛林森夫人,您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不知道,对吧,洛林森夫人。我也不知道,但我们有兴趣搞清楚。很高兴和您聊天,洛林森夫人。再见。”

他放下这部电话,另一部电话响了。

理查德推开门,向内张望。

还是那个斯弗拉德——或德克——切利。腹部比以前稍微圆润了点,眼周和脖子更松弛和红润了,但大体而言还是同一张脸。他对这张脸最清晰的记忆来自八年前,当时它挤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其主人正坐进剑桥郡警察局一辆警车的后排座位。

他身穿厚实的浅棕色旧正装,这件衣服似乎曾在遥远的美好过去被穿着披荆斩棘,云游探险,底下的红色方格衬衫与正装完全不可能和平共处,绿色条纹领带拒绝支持任何一方。他还戴了一副厚金属边框眼镜,他穿成这样肯定有这副眼镜的一部分责任。

“啊哈,布鲁塞尔夫人,听见您的声音我真是心花怒放,”他说,“得知蒂朵小姐过世,我感到万分难过。多么令人伤心的消息啊。然而尽管如此……难道我们就能允许绝望的乌云遮蔽您已经升天的猫咪所永远享受的灿烂阳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