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第4/10页)

“嗨!”阿清笨拙地举起手来向爱子打招呼。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爱子满脸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她两眼无神,看上去消瘦了一些。

“听说你身体不太好。”

“啊?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是送给你的。”阿清把那束花递过去。爱子脸上浮现出越来越不解的表情,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阿清硬是把花塞到她怀里,关心地问道:“是苦夏吗?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

“可以走到外面来,看来身体状况还可以,我还以为你卧病在床呢。”

“不是我,是家里人……”爱子低下头轻声说。

“你在照顾病人?”

“不是,老爷子他……”

“哦,他老人家病了?”

“去世了。”

“啊?”我和阿清对视了一眼。

“老爷子去世了。”爱子低着头,声音沙哑,低垂的眼睫毛间滚出泪珠。

“爱子,请节哀。”除此以外,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

“什么时候过世的?”阿清觉得有些奇怪。

“两个星期以前。”

“身体一直都不好吗?”

“不,身体一直都很好,是一起事故。”爱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

“车祸?”

“嗯,被车撞了。因为这事,家里乱糟糟的,我就没有心情去健身俱乐部了。我不想惊动大家,才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爱子不再说话,头也不抬。沉默弥漫在她的四周,叫人心情压抑得难受。

远处传来阵阵蝉鸣。是油蝉,还是熊蝉?是从有栖川宫纪念公园传来的吗?那座公园是哪个藩王宅邸的遗址来着?沉默中,我开始思考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等你家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在俱乐部见。请多保重。”我对爱子说完这番话之后,拍拍阿清的背,提醒他该走了。

爱子突然抬起头:“要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请进来上个香吧。”

于是,我们跟在她身后,踏着碎石子路往里走。爱子手上捧着阿清送给她的鲜花,那束艳丽的、令人神清气爽的、花朵很大的向日葵。

“应该买菊花……”阿清哭丧着脸,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虽然是被请进来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阿清穿了一件夏威夷花衬衫,我是迷彩T恤,两人都是光脚穿凉鞋。

我们尴尬地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在门前停下,爱子朝屋里喊了一声:“我的朋友来了,麻烦拿冷饮来。”

只好请亡故的老人原谅我们这身打扮了,而且奠仪钱也只能以后再补。

尽管穿着打扮跟眼下的场合很不合适,我们还是在久高隆一郎先生的遗像前双手合十,表达了哀悼之意。之后,我们连端上来的麦茶和西瓜都没碰一下,逃也似的离开了久高家。

“到六本木去喝一杯吧。”我邀请道。我想通过喝酒冲淡今天的不愉快。

可是,在我们走向地铁广尾站的途中,经过德国大使馆的时候,阿清突然说他今天没有喝酒的心情,一个人匆匆地走了。

我没追他,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走进地铁站,买好票等车。

这时是八月二日四点四十分,然后,我就遇见了麻宫樱。

3

我穿过自动检票机,潜入地下,站在站台尾部等候上行列车到达,因为这附近刚好有冷气的出风口。

还不到下班时间,学校也正在放暑假,所以地铁站里冷冷清清的。我站的地方是二号站台,只有五六个人,对面的一号站台也只有五六个人。地铁日比谷线的广尾站是一九六四年开业的老车站,瓷砖墙早已变得黑乎乎的,加上站台狭窄,照明不佳,待在这里就像被封闭在防空洞里,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开往东武动物公园方向的列车即将进入二号站台!”

就在车站的男播音员说出这句话后,事件发生了。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影闪过,从站台上掉了下去。

是人!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同时,我条件反射般跳到了轨道上。

确实是人!穿着裙子,是个女的!她就蹲在两条铁轨中间。

右边黑暗的隧道里已经可以看见列车车头的灯光了。

“站起来!”我大声喊道。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连头也不抬。

车头的灯光越来越近,轨道在震动。

我从她背后将双手插入她的腋下,打算像拔萝卜似的把她架起来,但她拼命抵抗,就是不肯站起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轨道到站台的高度大约是一米,难道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里吗?为什么没人伸出手来帮我一把呢?

汽笛响起,灯光照亮了整条隧道。

再看看一号站台那边的轨道,没有列车停在那儿,但是跟这边的轨道之间等间隔地排列着粗大的水泥柱,间距很近,向那边移动也会遇到障碍。

汽笛又响了一次,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车头的大灯直射向我们,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猛推那女人的身体——给我在柱子中间好好待着!我心里这样祈祷着,自己也闪进旁边的两根柱子之间。

震耳欲聋的汽笛声、高分贝的刹车声、车轮摩擦铁轨声,吵得脑子生疼。

银色的列车停了下来,四周也安静下来,我还活着,在两根水泥柱之间。

我钻出来,赶紧去看旁边两根水泥柱之间的女人。女人瘫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抱着头。

“你没事吧?”我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声,将她抱起来。

“对不起。”我好像听到她这样对我说。总之,没事了。

看来她是个比我年轻的女人,不过比阿清大一点,也许跟我妹妹差不多。松了一口气之后,我才有思考这种问题的心情。

在一号站台等车的乘客们发现这边出事了,纷纷围了过来。紧接着有哨声响起,穿着茶绿色制服的站务员跑了过来。

“怎么了?不要紧吧?”

我拉着她的手越过轨道。她的表现跟刚才不一样了,也不再抵抗。

“伤着没有?”站务员一边大声询问,一边伸出手来。她摇摇头,将手伸向站务员。我推着她的臀部,把她推上站台后,也纵身跳了上去。想到能够依靠在健身俱乐部练就的好身板救人一命,我顿感心情愉快,不禁洋洋自得起来。

“没受伤吧?”站务员稍微放心一些之后,再次问道。

“没有。”女人轻声回答,然后把手伸向右眼,用手指肚在眼睑上摸索着。

“撞到眼睛了?”我弯下腰看着她的脸问。

她捂着右眼摇摇头:“隐形眼镜……”

“掉在轨道上了吗?”

“可能是吧。”

“算了,就让它当你的替死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