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十一章(第2/4页)
肯德里克神父新就任的内城教区种族混杂,有各种男孩俱乐部、母亲联合会、年轻人的社团,对于一个倾向于高教会派、野心勃勃、一只眼睛已经盯准了主教王冠的年轻神父来说,这都是非常合适的挑战。在他动身之前,他曾对贝丽尔·麦克布莱德有过简短的评论:“坦白说,她让我害怕。我尽量让自己离她远远的。但是苏珊似乎能够对付她。最好还是和她谈谈家务事的安排。我多么希望麦克布莱德太太从她丈夫那里继承了他的宗教信仰而非他的口音。那样的话,圣安东尼教堂就能有幸享受她的厨艺了。我确实曾暗示过多诺万神父,这里有个麻烦需要解决,但是麦克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事。还有,如果你能把他的管家凯利太太哄到圣公会这一派来,你就可以养尊处优了。”
苏珊·肯德里克正在娴熟地将瓷器包在报纸里,装入垫着大量刨花的箱子里,她迅速提供了更多信息,但并没有更让人安心。“她得被监管。她做普通的家常菜还是很不错的,尽管花样少了些。但是,轮到做家务的时候,她就没那么可靠了。你从一开始就要来个下马威。如果你一开始就设定了正确的标准,她知道没有办法敷衍你,那就没问题。当然了,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从柯林斯神父那个时候起就在这里了。想要把她撵走可没那么容易。并且,她也是教会非常忠实的一员。出于某些原因,圣马修教堂似乎非常适合她。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一开始的时候就要表示出坚决的态度。哦,还要留意你存的雪利酒。她并不会真的小偷小摸。你可以把任何东西放在外面,钱、手表、食物等等。只是她有的时候喜欢小酌一杯。最好是偶尔主动邀请她喝一杯。那样她受到的诱惑就少了。毕竟这东西没办法直接锁起来。”
“不,当然不能了,”他马上说,“是的,我基本了解了。”
但是事实是麦克布莱德太太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从一开始状况就已经无可救药了。他想起那无比重要的第一次会面时,依然会带着一丝羞愧。他当时坐在她面前,在那个当作书房的方形小房间里,就好像他是在哀求的那一方。他看到她锐利的小眼睛,漆黑的瞳仁,视线在整个房间游走。她注意到了书架上的空缺,那里曾经堆放着肯德里克神父皮面装订的书册;煤气取暖炉前面单薄的地毯;他自己的几本书堆放在墙边。她不仅留意到了这些,还对他整个人进行了判断。她看出了他的胆怯、他对于家务事的无知,以及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神父所缺少的权威。他还怀疑她知晓了更为隐秘的一些秘密。他还是个处男;她在近处时那种温暖的气息和满溢的女人味使得他感到一股夹杂着羞耻的畏惧;他在社交场合的不安;他出生在伊利河边有露台的小房子里,他和寡母住在一起,生活拮据,用“可敬的贫困”这种话自欺欺人,这种被剥夺了一切掩饰的感觉要比内城实实在在的贫穷更令人受辱。他能想象到她回家后会报告给她丈夫的那些字句。
“他并不是一位绅士,反正不像肯德里克神父。你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德里克神父的父亲毕竟是位主教,而且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肯德里克太太都是尼科尔斯夫人的侄女。这一位就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了。”有的时候,他怀疑她甚至知道他仅存的信仰有多么摇摇欲坠,而正是这种信仰的缺失,而非他在各方面的无能造成了她对他蔑视的根本。
他从图书馆借回的最近一本书是芭芭拉·皮姆的作品。他读的时候带有一种充满嫉妒的怀疑,这个语气温和但又充满嘲讽的故事讲述了在一个乡村教区,助理牧师被教会中的那些女性信众取悦、宴请并宠爱着。他想,麦克布莱德太太很快就会终止圣马修教堂里所有类似的行为。不,她肯定已经终止了这种行径。他刚来的第一个礼拜,乔丹太太拜访了他,还带来一个自制的水果蛋糕。麦克布莱德太太周三来访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蛋糕,说:“这是埃塞尔·乔丹做的,对吧?你想关注她,神父,你这样一位未婚神职人员。”这些字句留在空气中,充满了暗示,一个单纯的善意举动就这样被毁了。他吃着蛋糕,却感觉放进嘴里的是无味的面团,每吃一口都是一种下流的行为。
她都是准点到。不管她有什么别的失职行为,麦克布莱德太太总是拘泥于准时。他听到她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一分钟之后,她就来到了厨房。她看到他依旧坐在那儿,穿着法衣,明显是刚做完弥撒从教堂回来,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于是他立刻知道,她已经知晓了谋杀案的事情。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摘下围巾,露出尚未梳理过的、格外黑的卷发,把外套挂在前厅的橱柜里,穿上挂在厨房门后的工装,脱下室外穿的鞋子并换上拖鞋。直到把水壶放在火上煮咖啡,她才开口。“那么,这可是教区的一件好事,神父。两个人死了,比利·克劳福德在报摊是这么说的。其中一个是哈利·麦克那老家伙。”
“恐怕的确如此,麦克布莱德太太。其中一位是哈利。”
“那另一位会是谁呢?还是说警察现在也不知道?”
“我想我们得等到他们通知了死者近亲之后才能知道。”
“但是你看到他了,神父。你难道不是亲眼所见吗?你就没认出他来吗?”
“你真的不能这样问我,麦克布莱德太太。我们必须等警察的消息。”
“会有谁想要杀死哈利呢?当然了,他不会是因为身上的财产而被杀的,可怜的家伙。不是自杀,对吧,神父?是那种相约自杀吗?还是说警察觉得是哈利干的?”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真的不能随意猜测。”
“反正,我不信这一套。哈利·麦克不会是凶手。我也不相信那个你一直保持沉默、闭口不谈的另一个人杀了哈利。哈利是个龌龊、偷鸡摸狗、嘴巴不干净的老浑蛋,愿主保佑,但是他也算是无害。警察没有任何理由把罪名推给哈利。”
“我相信他们不会这样做的。这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任何想要行窃的闯入者都可能。或者是保罗·博洛尼男爵自己让某人进来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沃顿小姐今天早上到的时候,礼拜堂的门是打开的。”
他转向火炉,这样她就看不到他脸上闪过的羞愧与沮丧了。他竟然失口说出了博洛尼的名字。她一定没有错过这个信息,她这样的人怎么会错过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告诉她门没有锁?他是在试图安抚她,还是他自己?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细节很快就会被披露,他如果太过沉默反而显得奇怪。奇怪,并且可疑。但是为什么会显得可疑?很明显,所有人,甚至包括麦克布莱德太太在内,都不会怀疑他。因为自我厌恶和无助,他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混乱,觉得自己在试图安慰她的过程中说了太多,只是像往常一样,为了让她站到他一边。这招从来没见效过,现在也不会管用。她没有辨认出博洛尼这个名字,但是他知道这信息已经稳稳地储存在了她的脑海里。坐在她的对面,他能看到她狡黠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并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