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致命后果 第五章(第2/3页)

斯维恩说:“她来不了了。她让我转告你她很抱歉,但是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你把她给你的纸条带来了吗?”

“那她到底怎么了?”

“只是感冒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带来那张纸条了吗,达伦?”

“是啊,我带来了。”

他把一只小拳头伸进牛仔裤口袋里,把纸条掏了出来。斯维恩接过揉成一团的纸条,瞥了一眼,然后故意把它撕成了碎片。男孩沉默地看着他把碎纸扔进水里。它们漂浮在水面上,就好像纤弱的初春花瓣,然后缓慢地漂走,变暗,最终沉入水中。

他说:“最好是不要留下任何后患。你看,我得确定你真的就是达伦·威尔克斯。所以说这张纸条才十分重要。我们现在必须得谈一谈。”

“谈什么?”

“那起谋杀案。”

“我对于谋杀案一无所知。我已经对警察说过了。”

“是的,我知道普通的警察已经和你谈过了。但是他们有点太不知深浅。这个案子里有太多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内容,太多了。”

他们一起慢慢地沿着河岸往上游方向的隧道入口走去。这里的灌木丛更加浓密,有一处十分葱郁,即便已经不复盛夏的茂密,却依然能够提供足够的遮挡,让纤道上的人看不见这边的动静。他把男孩一起拉进这处藏身之地,说道:“我选择信任你,达伦,正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是这样的,我们政治保安处的人认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保罗男爵是被一个团伙、一个恐怖主义分子团伙杀害的。你明白我说的政治保安处的意思,对吧?”

“明白,反正就是跟间谍活动有关。”

“正是如此。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抓捕与这个国家为敌的人。之所以叫‘保安’就是因为如此,我们的行动非常特别,也非常隐秘。你能保守秘密吗?”

“可以,我已经有很多秘密了。”

小男孩似乎是在虚张声势。他抬头看着斯维恩,那张小脸像极了一只聪明的小猴,突然变得非常犀利,似乎能洞察一切,说:“当时你在现场就是因为这个吗?是为了暗中观察他?”

他所受到的惊吓就好像是胸口突然遭到一记重击,疼痛难忍,令人无法行动。等他恢复过来的时候,斯维恩的声音平静得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现场?”

“你夹克衫上的花哨纽扣,我找到了一颗。”

他的心脏急速跃动着,随后,它似乎突然停止跳动了一秒钟,变成了胸口的一团死物,直直地把他往下拉。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感觉到了那种正常的搏动,重新往他体内灌注了生命的温暖与信心。他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准确地说,是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了。他说:“在哪里,达伦?你是在哪里找到扣子的?”

“就在教堂一侧的小路上。我把它捡了起来。沃顿小姐以为我是在摘花,并没有看见我在做什么。她给了我十便士让我去点蜡烛,就和平常一样。我每次走到圣母像前都能得到十便士。”

有那么一瞬间,斯维恩的思绪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这个男孩所说的一切都讲不通了。他看着那张尖瘦的脸,在灌木丛的阴影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绿色,那张小脸正仰头看着他,似乎露出了一种类似蔑视的表情。

“圣母玛利亚穿着蓝衣服的雕像。沃顿小姐总是给我十便士让我放进捐赠箱里。然后我就可以点亮一根蜡烛,明白了吗?是为圣母玛利亚点燃的。只有这一次,我留下了那枚十便士硬币,因为我没有来得及点燃蜡烛,她突然把我叫住了。”

“那你把那枚纽扣怎么样了,达伦?”他不得不紧紧握住拳头,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掐住男孩的脖子。

“放进箱子里了,我聪明吧?不过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一直没告诉她。”

“你也没有告诉别人?”

“没有人问过我。”他又一次抬起头,突然变得十分淘气,“我觉得沃顿小姐不会赞成我这么做的。”

“不。警察也不会赞同的,我是说普通的警察。他们会把这种行为称作偷窃,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那些偷东西的小男孩的,对吧?他们会试着把你关起来的,达伦。他们希望找个借口把你关进教养所。你知道的,不是吗?你可能会遇上大麻烦。但是你守住我的秘密,我也会替你保住你的秘密。我们一起对着我的枪发誓吧。”

“你还有枪?”

尽管他天真地做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却没有办法掩饰自己声音里的激动。

“当然了。政治保安处的人总是全副武装。”

他从带肩带的提包里取出史密斯威森手枪,把它放在手掌心里。男孩的双眼紧紧盯着手枪,似乎着了迷。斯维恩说:“把你的手放在上面,发誓你除了我之外,再不会告诉别人有关纽扣和这次会面的事。”

男孩的小手急切地伸了出来,斯维恩看着它放在了枪管上。男孩说:“我发誓。”

斯维恩把自己的手搭在达伦的手上面,并使劲按了下去。男孩的手非常小,也十分纤弱,仿佛脱离了男孩的身体变成了独立的存在,就像一只小动物一样有了自己的生命。

他庄严地说:“我也发誓绝不透露我们之间说过的一切。”

他感受到了男孩的渴望,说:“你愿意举起枪来看看吗?”

“枪里装子弹了吗?”

“没有。我身上带了子弹,但是枪里面没有装。”

男孩接过枪,开始用枪进行瞄准,首先是对准了运河,然后他咧嘴一笑,用枪瞄准了斯维恩,最后又重新瞄准了运河。他持枪的姿势一定是和电视上的警察学来的,枪笔直地举在身前,双手握住枪管。斯维恩说:“你的思路非常正确,等你长大了我们政治保安处也许用得到你。”

突然,他们注意到了自行车轮子的转动声。两个人都下意识躲回到灌木丛的阴影里。瞬间,他们瞥到了一个戴着布帽子的中年男子慢慢地骑过泥地,双眼紧盯着前方的纤道,自行车发出吱嘎声音。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几乎屏住了呼吸,直到那个人消失在视线里。但是这提醒了斯维恩,他的时间不多了。纤道很快就会变得忙碌起来,人来人往。人们可能会抄捷径回家。他必须迅速又安静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他说:“在运河边上玩,你可要小心啊。你会游泳吗?”

男孩耸了耸肩。

“学校里没有教你们怎么游泳吗?”

“没有,我也不经常去上学。”

这简直就是水到渠成。他抑制住突然生出的想要大笑一场的欲望。他想要向后一躺,躺在黏糊糊的湿地上,抬头望着纠缠在一起的树枝,用力喊出胜利的高呼。他是不可战胜的,完全不会被他们掌控,受到运气和聪明才智的保护,而且还有一些既不是运气也不是智慧的特质永远成了他的一部分。警方是不可能发现那枚纽扣的,如果他们发现了,早就用那枚纽扣来质问他了,也会把那件边缘露出了暴露真相的棉线的夹克衫要走的。他们肯定注意到了那个标签,检查夹克衫的时候肯定也想到那枚备用纽扣不见了。但是那个一脸严肃的年轻警员送还夹克衫时并没有做出什么评论,在那之后,他也几乎天天穿着这件衣服,迷信般地觉得不穿这件衣服就很不自在。拿回纽扣轻而易举。他首先要处理这个男孩,然后马上回到教堂去。不,不能马上过去。他需要先找一把凿子,好撬开那个捐款箱。他可以从坎普顿小丘广场的宅子里拿一把出来,或者更方便地从离这里最近的沃尔沃斯商店买一把。混在那么多的顾客里,他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而且他也不会只买一把凿子。更安全的办法是买一堆小东西,然后在自动柜员机前耐心排队。这样的话,收款员就不太可能会记得住一把凿子。另一方面,把捐款箱用凿子撬开就好像是一次普通的盗窃事件。这种事经常发生,他怀疑是否有人真的会因此前去报警,就算报警了,有人会把这件事与之前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吗?这个时候他又想到,那个捐款箱可能被清空了,这个想法让他从胜利中清醒过来,但也只是沮丧了一小会儿。如果捐款箱已经被清空,那枚纽扣要么就是已经被交给了警察,要么就是被当作垃圾扔掉了。纽扣不可能被交给了警察,不然他们早就拿出来摆在他面前了。就算他倒霉,纽扣还在某个人手上,也只有这个男孩知道这枚纽扣是在哪里发现的。到那时,这男孩也已经死了,是不小心落水溺死的,又是一个在运河边玩着玩着就不慎落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