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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员的笑声四起。教主讲了讲近年的异常气候,再结合五花八门的动作与手势,强调今年的冷才是正常状态,是天上的佛祖在暗示凡人,该回归原本的生活方式了。
由香里坐在妙子身旁,乖乖听着。“怎么样?受益不少吧?”妙子轻声一问,她便红着脸用力点头,就像在鞠躬似的。
“好,下面就进入Speech Time吧。Speech、Time……哟,今天我用了两个英语单词。但这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我们跟平时一样随便聊聊。有些人啊,总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啊,我一定是悲剧的女主角!’天知道他们到底是难过呢,还是乐在其中。要我说,这种人就没把不幸‘化解’好。所谓化解不幸,就是站在佛祖的角度看问题,把握和接受问题的全局。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对不对?只有这样,才算把问题化解好了。”
“化解”是沙修会教义中的关键词。教主认为,从天而降的不幸是不能默默背负的,逃避当然也不行。正视不幸,妥善“化解”才是正道。她还用棒球打了个简单易懂的比方:“说白了就是碰到刁钻的球,要把它打出界!”女性对体育运动了解不多,但这么简单的比喻还是能理解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妙子顿感眼前一亮。教主还提出了“总量守恒理论”,即“不幸的总量是守恒的,这辈子受的罪越多,下辈子能享的福也越多”。这套理论深深鼓舞了妙子,让她品尝到仿佛在一局黑白棋的最后关头彻底翻盘般的欢喜。对啊,只要把这辈子的不幸当成为下辈子积的德不就行了吗?
“那么,今天就请……”教主把手掌举到眼睛上方,环视整个会场,“渡边久美子女士发言吧。啊,找着了。你的信,我认真看过了。你真的很不容易啊……为了照顾公公,欠下一身债。可公公一走,丈夫的弟弟妹妹就跑来争遗产了吧?你被这些烦心事累出了胃病,住了好长时间医院,上个星期才出院……来,你跟大家倾诉倾诉,在座的都是一家人,比起贪得无厌的亲戚,这里的会友要贴心多了。”
教主一说,五十来岁的渡边缓缓起身。她也是个家庭主妇,刚入会没多久。教主的记性特别好,只要介绍一次,她就能牢牢记住对方的名字,这也是她的过人之处。听到教主喊了自己的全名,渡边的脸都红了。
“呃……我姓渡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好……”
“没事,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教主鼓励道。
“其实沙罗老师已经把大致情况都说了……我公公留下的遗产也就两百万。除去住院费和办理后事的费用,剩下的钱还不到一百万,可老公的弟弟妹妹连这点钱都要抢,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最小的弟弟居然要求我们把开停车场的地皮也分一点给他。如果那个弟弟生活很困难也就罢了,可他是市政府的公务员啊!被他们这么一闹,我都有点厌世了……”
渡边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的不幸。丈夫性格懦弱,妹妹说东他不敢往西。家里原本是开干货店的,但大超市一开就倒闭了,现在只靠经营停车场维持生计。她的每一句话都让妙子感同身受。要是她没离婚,等待她的肯定也是同样的命运。
就在渡边发言的时候,会员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太过分了!”妙子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有些对不起人家了,便说道:“别认输。”话一出口,心里痛快多了。和平时一样,会场的温度逐渐上升。
“我都跟老公的弟弟妹妹说了,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离婚,分走一半家产当精神赔偿……”
说到这儿,渡边哽咽了。
“别哭,别哭,否则就化解不干净了!”教主大吼道。
“别哭。”“别哭。”会员们也纷纷劝说。妙子和芳江抬起屁股,跟上大家的步伐。
“可我一点都不想要那些钱,想把好日子留到下辈子。”
“对啦!”教主大手一挥,摆出神似柔道裁判的“技有”的手势[2] 。
“多亏教主,我才能想通,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化解得很好——”
“知道人还有下辈子之后,这辈子就变得轻松多了。我已经受够了无谓的争吵。为了给贪婪的亲戚一点颜色看看,我决定把公公留下的钱都捐给沙修会。”
渡边挤出这么一句话。片刻的沉寂过后,会场掌声雷动。
“慢着,渡边女士,这样真的好吗?”见教主皱起眉头,会员们顿时安静下来,“我跟你一样,也是不贪钱的人。”
“我知道,可您就让我捐吧。”渡边又哭出来了,“请让我以沙修会成员的身份过完这辈子!”她凝视着教主,双肩瑟瑟发抖。
“漂亮!”
教主的喊声仿佛划破天际的电光。掌声经久不息。妙子也拼命地拍手。转头一看,只见由香里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泪流满面。
太好了。妙子由衷地欢喜,就像受到感化的是自己。世上又多了一个不拘泥于今生的幸福的自由人。她成了妙子和其他会员的亲人。
妙子决定,等讲经会一结束,就带由香里见一见沙修会的干部。如果可能的话,再让她和教主聊聊。
“沙罗老师……”
妙子望着威风凛凛的教主,下意识地呼唤了一句。感动自内心深处喷涌而出,身体的颤抖持续了许久许久。
[1] 日本的一月一日相当于中国的大年初一,普通公司一日到三日都不上班。
[2] “技有”是柔道比赛的一种得分情况。裁判在判定时会将一根手臂水平伸直,放于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