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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楼梯来到地下。消毒剂的味道扑鼻而来。日光灯闪个不停,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西田肇一脸怃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咬紧牙关,捧着胳膊。他面前就是太平间。

友则来到他面前致哀:“请节哀顺变。”

西田支支吾吾:“啊,哦……”又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您联系过哥哥姐姐吗?”

“没、没有……”

“唉,我也知道您现在很难受,但医院过会儿就会开出死亡通知。届时请您填写必要的信息,在七天之内交到市政厅的户籍科。市民殡仪馆在野方。火葬费用是六万五千日元。不过按您的情况,只要找生活福利科的咨询窗口问一下,应该就能减免了。”

“相原先生,说起这件事……”水野房子把头伸过来说,“我刚才给那个生活福利科打过电话,可对方让我联系老年福利科。打去老年福利科吧,他们又说,既然死者有家属,那就得找生活福利科……”她鼓起腮帮子,用写满责备的眼神看着友则。

“这样啊……”友则露出自嘲般的冷笑。可能是因为“梦野市”刚诞生没多久,部门间踢皮球的现象见怪不怪。

“好吧,我帮着问一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来自福利办公室。碰巧路过的护士提醒道:“请不要在医院内打手机。”友则只得低头道歉,十万火急地冲上楼跑去后院。寒风阵阵,他不禁缩起身子。一按下通话键,行政爱美那不耐烦的声音便蹿进了耳朵。

“相原先生,佐佐木一直往办公室打电话,就是那个‘天线老爹’。”

“不会吧?”

“怎么不会啊,十分钟一次。我都说了,你现在不在,可他偏要我打你的手机。科长和稻叶警官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应付不了啊……能不能请你帮忙对付一下?”

“好吧,辛苦你了。”友则安慰着爱美,挂了电话。风实在太大,他只得躲到焚烧炉后面,后背一阵恶寒。在这种地方感冒可怎么得了。

友则用冻僵的双手翻开笔记本,找出问题人物佐佐木的号码拨了过去。

“哎哟,总算联系上了。你快点来呀。我家的天线歪了,电视信号一塌糊涂,画面一直在晃,看久了头晕,就跟晕船似的。”

佐佐木的口气高高在上,仿佛友则是酒店的前台。友则气得不行,断然回绝:“那不是社会福利办公室的工作。”

“你是让我这个老年人上屋顶吗?不小心掉下来怎么办?”

“不能找街坊邻居帮个忙吗?”

“这个钟点,市营公寓里就没一个年轻人。就算有,我也不熟,而且他们个个冷血得很,谁会搭理我这个独居老头。”

“那就只能等风停下来,到时候电视画面也许就恢复正常了。”

“我都说是天线歪了。我刚才出去看过,得把钢丝重新绑一下,否则是好不了的。”

“那就请您联系电器店吧,就是您买电视机的地方。”

“那家店早就倒闭了。这一带的小电器商店都被国道边上的低价大卖场逼死了。要是拿不出保修单,光是让人上一次门都要五千块。前一阵子暖桌坏了,问能不能修,他们直接甩给我一句‘买个新的更快’,根本懒得管我。”

友则无言以对。梦野的私营电器店的确关了一大半。让老年人求助于强势的电器大卖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他并没有给商家擦屁股的义务。

“不好意思,我今天去不了。”

“那就派个人来。”

“没有别人了。”

“看不了电视,你让我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头干什么去?!”

友则本想回一句“可以看书啊”,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对方必然会说,我没钱买书,太冷没法去图书馆……再这么扯下去会没完没了。

“好,那我趁午休的时候去一趟。”

友则拗不过他,只能认栽。这位老人没有领养老金的资格,靠每月八万日元的低保过活。他居住的平房有四十年房龄,是市政府名下的廉租房,房租全免。

忽然,他感觉有个东西碰到了脸上。抬头一看,原来是飘起了小雪。他走到门口的房檐下,顺便给市政厅生活福利科的咨询窗口打电话。接听电话的男职员听友则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对面是自己人,也没多客气,叹着气说:“我们这儿可不是殡仪公司啊。”

友则回答:“我们办公室也不是。”

“可那人不是吃低保的吗?”

“不是,就是个普通的市民,为了解申请流程来过一次窗口。”

“那要不按独居老人处理算了?这样市政厅还能想想办法。”

“不行啊,人家明明是有儿子的。”

“那就更不关我们部门的事了。死者又不是流浪汉,只是没钱办后事。市政府要是帮了这一次,天知道以后会有多少类似的人找上门来。最近我们处理的都是这种情况,没有健康保险证的人要我们报销医药费,每天都是这些破事。这些钱想收回来都很难。考虑到回收款项耗费的人力物力,那些人干脆失踪更合算点。嗨,我实话跟你说……”对方突然压低嗓门,“我们刚换过科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县厅马上要审查了,如果卡得不够紧,考评结果可能受影响。与其把钱花在死人身上,我们肯定得优先解决活人的困难吧?不好意思,这事儿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

“别这样,县厅也要审我们部门好不好!”

“反正这事我们是管不了。”

“求你了……”

“我还想求你呢,别老欺负我们部门。”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在电话里你求我,我求你。

“瞧你这话说的……”

不等友则说完,人家就挂了电话。他只能走进医院大楼,搓了搓冻僵的手臂,叹口气。他都懒得再打电话去老年福利科了。他们实在不可能对一个已经断气的老婆婆伸出援手。

友则自己也很清楚,福利保障行政制度正处于来回摇摆的时期。不知不觉中,市政厅的职员也开始理所当然地要求市民为自己负责了。

这下怎么办?问题是,友则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任何义务与责任。

回到地下的太平间门口,只见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和护士以及水野房子正在争论。从他们的表情看,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不办葬礼?那电话里怎么不早说?”

男人说道。他的臂章上印着殡仪公司的名称,但把眉毛修得很细,头发朝天竖起,显得很时髦。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了解内情。”

那护士身宽体胖,貌似是这里的护士长。她把手叉在腰上,正忙着跟男人道歉。看来平时只要一死人,医院就会联系有合作关系的殡仪公司。西田的母亲死后,不了解情况的医院职员就照老规矩办了。西田本人还坐在长椅上,带着僵硬的表情凝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