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第2/2页)
“我坚持诗里不应当有形而上学的东西。”佩里激动地说,同时用瘦削的手拍拍置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庭园桌上的一本薄书的书脊,萨姆看见那本书的书名是《朦胧的音乐会》,作者是芭芭拉·哈特,“哦,我承认你写得非常好,具有诗歌雅致的光彩和丰富的想象力。”
她大笑。“光彩?哦,谢谢!至少那是诚实的评语。和不是在拍你马屁的人讨论,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咳!”他像个小学童一样羞红了脸,一时似乎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萨姆巡官正站在雨中若有所思地观察他们。“现在就拿你的那首诗,《沥青铀矿》的第三节来看,一开始是这样:壁画般的山峦挂在——”
“啊,”萨姆巡官说,“对不起。”
他们转头,吓了一跳。佩里脸上专注的神情消退了,他尴尬地站起来,手仍然按在芭芭拉的书上。
芭芭拉微笑着说:“哎,巡官,下着雨呢!到我们的伞底下来吧。”
“我想,”佩里猝然说,“我要进去了。”
“别急,佩里先生,”巡官咧嘴一笑,很有绅士风度地叹了口气,坐下来,“事实上,我正想和你谈谈。”
“哦!”芭芭拉说,“那么我想是我应该进去。”
“不,不,”巡官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没关系,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一些形式上的问题。坐下,佩里,坐下。坏天气,是不是?”
片刻之前照亮这个人的脸孔的诗之精灵,垂下羽翼悄悄地溜走了。佩里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看起来突然老了许多。芭芭拉刻意把目光避开,不看他的脸。伞下不知何时潜入了一股黑暗沉重的气氛。
“好,关于你的前任雇主……”巡官用同样和蔼的语气接着说。
佩里的身子一僵。“怎么?”他的声音显得刺耳。
“你和这个帮你写推荐信的詹姆斯·里杰特有多熟?”
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红晕。“有多熟……”家庭教师结巴起来,“怎么……你会期待怎样……在这种情况下……”
“我明白了,”萨姆微笑,“当然。我问得太笨了。你替他工作,教他的小孩,有多久?”
佩里先是一愣,然后默不作声。他像个毫无经验的骑士一样,很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接着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原来你发现了。”
“是的,先生,我们的确发现了。”萨姆回答道,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你瞧,佩里,想隐瞒警方,那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的。要查出詹姆斯·里杰特不住在你的推荐信上所写的公园大道的地址,而且从来就没有詹姆斯·里杰特这个人,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戏。老实说,你以为用这种谎话就可以骗得了我,让我觉得很难过——”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别说了!”佩里喊道,“你想干什么——逮捕我吗?那就请便,不必这样折磨我!”
微笑从巡官的嘴角消失了,他坐直身子。“说吧,佩里,我要实情。”
芭芭拉·哈特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只是盯着她的书的封面。
“好吧,”家庭教师疲惫地回答,“我实在很蠢,我知道。而且,又在使用虚假的推荐信的情况下碰到谋杀案,这更是歹运。是的,介绍信是我伪造的,巡官。”
“是我们伪造的。”芭芭拉·哈特贴心地说。
佩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跳起来。巡官眯起眼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哈特小姐?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这可是很严重的罪责。”
“我的意思,”芭芭拉以她深沉、清晰的声音回答,“正如我所说的,我在佩里先生来这里之前就认识他了,他急需工作又……又不愿意接受金钱接济。我很了解我弟弟康拉德;因为佩里没有推荐信,所以我说服他伪造,事实上错在我。”
“嗯,”巡官像《艾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兔子一样摇头摆脑,“我懂了,我懂了,很好,哈特小姐。而且,很走运哪,你,佩里先生,有个这么忠诚的朋友。”——佩里的脸色和芭芭拉的衣服一样苍白,他茫然地扯了扯外套的衣领——“所以你没有人可以帮你写推荐信?”
家庭教师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我——呃,我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我急需这个职位,巡官……薪……薪水很丰厚,又有机会接近小姐。”他噎了一下,“哈特小姐,她的诗向来给我很大的鼓舞……我……这个伎俩生效了,就是这样。”
萨姆的目光从佩里身上溜向芭芭拉,又溜回来。芭芭拉一动不动,佩里则窘困万分。
“好,佩里,那你到底有推荐人没有?谁可以给你作保?”
芭芭拉突然站起来。“有我的推荐还不够吗,萨姆巡官?”她的语气和绿眸子里都是一片冰冷。
“当然,当然,哈特小姐,可是我有我的职责。怎样?”
佩里翻弄了一下书本。“说老实话,”他缓缓开口,“我以前从未做过家庭教师,所以我拿不出任何职业推荐信给你。”
“啊,”巡官说,“有意思,那么介绍人呢——我的意思是,除了哈特小姐以外?”
“我……没有人,”佩里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任何朋友。”
“我的天,”萨姆咧嘴而笑,“你是个怪人,佩里。想想看,活了这辈子,找不到两个人可以帮你作保!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有个家伙在美国住了五年以后,向移民局申请公民证。当他听说需要两位公民做他的见证人时,他对法官说,他找不到两个熟识的美国公民帮他作证。呵!呵!法官拒绝他的申请,说如果他能在这个国家住上五年……”萨姆悲哀地摇摇头,“好了,不说无聊话了。你上的哪个大学,佩里先生?有什么家人?是哪里人?在纽约多久了?”
“我想,”芭芭拉·哈特冷冷地说,“你越问越奇怪了,萨姆巡官,佩里先生又没犯罪。他犯罪了吗?如果是,你不妨直说啊?佩里先生,你——你不要回答。我不准许你回答。我认为这太过分了!”她从伞下一闪而出,把手放在家庭教师的臂膀上,不顾淋雨,带着他穿过草坪回屋子里去了。他恍如置身梦境,她则把头抬得高高的,两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巡官在雨中独坐良久,抽着烟,凝视着女诗人和佩里消失在里面的那扇门,眼中隐隐露出一丝带着恶意的笑意。他站起来,慢慢穿过草坪,走进屋内,恶声恶气地吼叫着招来一名刑警。